此間酒肆尋常。
尋常到外簷角掛著的酒旗都褪色到看不出本來顏色,幾盞油燈也因缺少門簾的遮擋,在穿堂的夜風中搖曳不停。
沈烈一桌人圍坐的榆木桌也有著年頭,漬著經年酒痕的木紋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桌上擺著碗碟酒壇皆為粗陶,又因為座位臨窗,窗外槐花簌簌下落的細微聲響,混著市井的喧囂聲不斷地飄進來。
“店家,再切兩盤羊頭簽!”
羊頭簽,將羊頭肉拆成細絲,加蛋清調和成餡,再裹上豬網油卷成細長筒狀,蒸熟後掛糊再炸,色澤金黃、酥脆可口,是當下非常流行的“極品菜”。若換成豬肉,形狀再隨意一點,就有點後世四川小酥肉的感覺了!
程寶拍著桌子吆喝時,沈烈瞥見西北角獨坐的青衫文士。
那人的年紀約有三十出頭,衣衫不新,袍下沾了不少泥點,麵前的椒鹽胡餅隻咬出個月牙便置之不顧,隻是用竹筷蘸酒在桌上仔細地畫著什麼,隔著距離瞧不清楚,像是在畫符。
程不換順著沈烈視線望去,“咦”了一聲。
“這不是愚公麼?”程不換起身時帶翻了酒碗,稠酒順著桌縫滴在青磚上“明府,那人便是卑職之前與您談及的李愚李子晦。”
“哦,就是他?”沈烈眉峰微動,應了一聲。
這時,李愚抬頭望來,枯瘦的麵龐映著昏黃燈火,眼窩凹陷卻目光如炬。他隨手抹去桌上酒漬,起身時腰間的佩劍撞在條凳上,發出一聲悶響。
李愚來到桌前,拱手道“程少府彆來無恙?上次相遇,曾說要請某喝梨花白,李愚苦等卻不見少府來請,這倒應了那句話。”
說完,李愚又衝沈烈拱手執禮,卻未說話。
程不換笑問“哈哈,那句話?”
“貴人多忘事!”
“我算哪門子貴人...”
“哎,縣尉豈不是貴人!”
開場白過後,李愚將視線再此望向沈烈,程不換也懂他的意思,趕緊將他引到沈烈近前,介紹起來。
“山民李愚拜見明府。”
“之前對先生多有耳聞,不換兄也時常提起,一直未曾謀麵,今夜倒是巧了,看先生孤單影隻,不如與我們同飲,如何?”
“既有明府相邀,山民不敢推辭,叨擾了。”
李愚欣然落座,而且自斟自飲了一碗酒,看起來很是書生意氣的輕狂放肆,惹得洪少遊厭煩,卻不敢發作,不耐煩地瞥了一眼,轉頭跟程寶對飲。
沈烈明白這是李愚的一種姿態,也算是故意為之。
有點本事的文人基本上都是這種德行,古今不變,一說起來就說是文人風骨,馮道也是文人,但他在這方麵就實際多了。
說了幾句閒話後,沈烈好奇地問道“先生,我剛才看你在桌上作畫,不知在畫什麼?”
李愚微微一笑,將桌麵空出少許,手指蘸酒畫出適才所畫的圖形。沈烈望著酒漬勾勒出的圖案,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這是?”
“盧龍山川圖。”
“哦?”
沈烈重新望去,果然是盧龍軍轄境的山川輿圖,渤海灣的曲線被刻意拉長,恰似一張被拉滿的弓弦。
“先生好記憶!”沈烈攬袖口,指尖輕點幽州位置“此處應是潮河走向,卻有偏差,這改道的筆鋒倒像是要射穿平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