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二刻,長蘆城南二裡,蘆葦蕩。
劉守文舔了舔皸裂的嘴唇,鹽堿地的苦澀在舌尖炸開,月光把青磚城牆上盤踞的枯藤照成無數鬼手,又似無數褪了鱗的老蛇,扭曲地盤在月光下。
城牆下的護城河有五丈寬,漆黑的水麵靜止不動,竟似被截流的死水,隻是偶而會突然泛起細密的漣漪,像是無數條銀魚在黑暗裡翻起肚皮。
“伐蘆葦紮浮橋!”
“節帥且慢,卑職覺得不對勁!”
劉守文剛下令,孫鶴望向護城河的水麵,陡然心驚,喉結滾動出乾澀的嗓音在夜風裡發顫:“您看那水麵,漣漪竟是逆著風走…”
“那又如何?”
劉守文也看出異樣,卻不以為然:“或許是夜深水緩,流速慢所致,再加之隔著距離,也看不真亮兒,若因此誤了時間,豈不是平白浪費了先機。”
“是!”
孫鶴不敢再多言。
他跟著劉守文的時間不短,深知劉守文的秉性,這位節帥看似儒雅隨和,實則為人陰狠,真要是因為自己的猜測延誤戰機,這個責任他可擔不起,陪上全家老小的命都不夠。
護城河的河麵寬,即便用最快的速度紮浮橋,也不可能把五千兵馬都送過去。劉守文派三百敢死先鋒攜雲梯先行過河,卻不在此處攻城,而是繞城牆奔去城東,在那裡作佯攻,想要分散此處的守城兵力。
所謂敢死就是去送死,王固和李護是歸順的新將,主動領了這個去送死的差事,隻要能活著,以後就能在義昌軍中立足。
很快,蘆葦浮橋搭就而成。
敢死軍卒涉入河中,鐵甲壓得浮橋咯吱作響,粼粼波光也在這時忽然凝滯成鏡麵,但並沒有更多變化,孫鶴提著的心略有放鬆。
王固和李護膽戰心驚地領著三百軍卒全部過河,繞城奔襲,城牆上依舊安靜如初,唯有蘆葦蕩裡驚起的三隻夜梟,突然發出嬰啼般的慘叫。
劉守文望著隱入黑暗裡的三百軍卒,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沈烈那個小崽子應該還在應付蕃客的騷亂,根本料不到城池有失的危險已經降臨。
“渡河!”
劉守文抽出橫刀,刀鋒直指河對岸的城牆,大批軍卒陸續登上浮橋,小心翼翼地朝對岸走去,就在此時,城牆垛口突然亮起一盞綠瑩瑩的燈籠。
“劉節帥,如此披星戴月趕來長蘆,所為何事啊?”
帶笑的聲音在這夜裡顯得尤為嘹亮,順著夜風蕩下來,聽得劉守文霎時一驚,抬眼望去,隻見一名年歲不大的軍將出現在城頭的光亮處,雖然看不清相貌,卻能看清軍將手裡豎著的長槍正閃著銀色光芒。
“是沈烈嗎?”
“不像,倒像是效節軍副指揮夏魯奇。”
孫鶴憑借銀槍認出是夏魯奇,適才不好的念頭再次湧起,覺得今夜的偷襲有可能是中了圈套。
“射死他!”
劉守文也萌生這種感覺,但他並沒有退兵之意,也不可能退兵,已經攻到城下,豈能被一個無名小輩嚇到,論資曆,夏魯奇在他眼裡也確實是無名之輩。
夏魯奇避過射來的箭簇,再此出現在亮光裡時,手中竟然多了一個酒葫蘆:“劉帥何必動怒,都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您不辭勞苦地星夜而來,末將理應開城門迎接,好酒好菜款待才是。”
說著,夏魯奇仰頭灌了口酒,月光把他喉結的輪廓照得清清楚楚:“然則,考慮到劉帥所帶兵馬眾多,末將恐備下的酒水不足,不如這樣…”他將手裡的酒葫蘆往下一傾,琥珀色的酒液淋淋漓漓灑進黑暗裡:“末將就請諸位義昌軍將士…暢飲永濟渠水吧!”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