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驟然響起的金甲鏗鏘之聲打斷了室內的交談,趙岩疾步入內,玄色披風裹挾的夜露倒是讓內室的悶熱減輕幾分。
“啟稟大王,劉仁恭遣趙敬率三千步騎沿南下,前鋒已過安次。另有平州守軍兩萬,鐵甲連環馬過千,星夜兼程直撲薊城!”
趙岩,字秋巘,原忠武軍節度使趙犨次子。
當年陳州一戰,朱全忠協助趙犨抵抗黃巢的大齊軍以及秦宗權的圍城,也由此見識了趙家世代將門的風骨,遂將二女兒嫁給趙岩,擢其為左長直軍副使,這份恩遇甚至遠超長婿羅廷規。
“葛招討作何部署?”朱全忠攏了一下身上的紗衣,指尖在檀木榻扶手上輕叩了幾下,又追問:“李思安部可有軍報?”
西路行營都招討使葛從周坐鎮於盤古寺南麓的汴軍大營,主導朱全忠的此次用兵,這位與朱全忠同齡的老將雖傷病纏身,卻仍是梁王最倚重的臂膀,此番用兵,全賴其運籌帷幄。
“招討使欲出兵迎敵,剿滅那三千盧龍軍,劉都使卻要網開一麵,放三千敵軍入清池城。”趙岩語帶鋒芒,甲胄隨呼吸微微作響,額前細汗在燭光下泛著微光“兩位將軍殲敵之策相左,小婿鬥膽,特來請大王聖裁。”
他口中的劉都使,正是以奇謀著稱的金吾衛大將軍劉鄩,此人被朱全忠任命為諸軍馬步都指揮使,與葛從周共同執掌兵權。
按常理,趙岩區區左長直軍副使,即便葛從周和劉鄩兩位主將在用兵上有不同看法,也輪不著他來操這份心,更沒有必要跑到朱全忠麵前打小報告,這種越權置喙主帥決策的行徑,分明就是沒有把葛從周和劉鄩放在眼裡。
“哦,有分歧?”
朱全忠非但不惱,反覺女婿此舉正是赤誠表現。
他轉顧敬翔,眼中精光閃動:“子振,你以為孰優孰劣?”
敬翔撫須輕笑,餘光掃過趙岩緊繃的麵容,說道“通美將軍當年雪夜破朱瑄,可是連斬七員敵將都不曾卸甲,忠義驍勇的美名天下皆知,豈有遇敵不戰之理?”
說起來,敬翔對趙岩的印象並不好,覺得此人毫無趙家將門的風骨,但人家畢竟是朱全忠的乘龍快婿,又深得朱全忠的信任,因此從沒有把對趙岩輕視顯露半分。
話鋒微頓,敬翔向趙岩頷首致意,繼續道“劉鄩將軍素好兵書,喜以機變用兵,有一步百計之美譽,放三千盧龍軍入清池城,想來自然有他的道理。”
趙岩聞言,劍眉微蹙。
他素來心高氣傲,覺得敬翔此言既似敷衍,又暗含譏諷,心中已有不悅,當即冷聲追問:“有何道理?”
“當下,清池已成孤城。”
敬翔毫不在意趙岩的無禮,微微一笑,指尖蘸著楊梅湯汁,在身前的案幾上勾勒出城防輪廓“我軍圍如鐵桶,糧道儘斷,前番沈烈奇襲,更焚其大半儲糧。”
湯汁在燭火下漸漸暈開,敬翔攤手掌按下“此時放進三千甲士,便是三千張索命之口,此乃增灶之計,難道不是好謀略嗎?”
話音剛落,一盞燭火“啪”地爆開燈花。
朱全忠轉頭望了一眼,放聲大笑,聲震屋瓦:“好一個增灶之計!昔年孫臏減灶殺龐涓,今日劉鄩要叫劉守文作繭自縛!”
說罷,他猛地坐直身子,指著趙岩,吩咐道“你回去告訴葛從周,劉鄩之計可用,無須為那三千兵馬費神,縱其入城便是,不過是多了三千餓殍而已。”
“遵令!”
趙岩領命轉身離開。
敬翔望著他的背影,不易察覺地緊了一下眉頭,隨即望向朱全忠,說道“大王,聽說劉守光在平州多聚胡騎,擅長奔襲,若李思安不加防備,極易吃虧,最好能派出一支兵馬即刻趕往幽州,護其側翼。”
“嗯!”朱全忠點了點頭,問道“以你所見,何人可擔此重任?”不等敬翔作答,他忽有所悟地隔空點指敬翔,笑問“子振,你為何如此看好沈烈?莫非是尊夫人替他吹過枕邊風不成?”
朱全忠提及敬翔的妻,敬翔霎時麵紅耳赤。
倒不是心虛,劉氏也根本沒有替沈烈吹過什麼枕邊風,主要他的這位續弦之妻太不簡單,隻要彆人說起,敬翔就會臉紅,還會覺得頭頂冒綠光。
說到劉氏,這個女人確實不尋常。
劉氏本是藍田令的女兒,長得貌美,身姿豐腴,正像當初馬嗣勳所言,“那女人腰細的,一把就能掐住,屁股卻圓的像磨盤,走起路來一搖三扭,鐵球都能磨出汁,簡直就是一把專門殺男人的妖刀!”
這樣的官宦富家女放在太平盛世,可以享福一輩子,偏偏生不逢時,也可以說是黃巢改變了她的命運。
最初,她落到黃巢屬將尚讓的手裡,尚讓娶其為妻,之後尚讓向時任徐州節度使時溥投降被殺後,劉氏流落街頭,淪為歌妓,但不久便被時溥納為“妓室”。
再到後來,時溥被朱全忠所滅,更有少婦韻味的劉氏理所當然要躺在朱全忠的榻上,朱全忠對其極為寵愛,這讓劉氏有了“國夫人”的美譽。
按理說,這樣的美人不會成為敬翔的妻,敬翔也不該擁有這把“妖刀”,劉氏應該在“國夫人”的畫上完美的句號。
可惜,命運這東西就是無常,“國夫人”的美譽還沒有享受幾天,劉氏便被朱溫硬塞給了敬翔,成了敬翔的續弦之妻。
從本質上來說,敬翔真的就是一介書生,降不住劉氏,關鍵是劉氏的背後站著朱全忠,有事沒事都能在朱全忠的被窩裡“轉磨盤”,所以就算敬翔想扇劉氏一把掌,也沒有那個膽子。
正因有朱全忠這個靠山,再加上敬翔的放任,劉氏可謂是驕橫無邊,不僅在吃穿用度上極儘奢華,還跟許多年輕的宣武將領時有來往。
關鍵那些人也願意攀附劉氏,倒不是都饞她的身子,隻是想依靠她謀求私利,敬翔管不住,也不敢管,真是有苦無處訴,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沈烈跟劉氏沒有接觸,以他當下的官職,還入不了劉氏的法眼,那些禮尚往來的事情都是羅月華的安排。
也幸虧沒有見過麵,否則憑沈烈的英姿,再加上口舌如蜜,敬翔的頭上少不了又多一簇綠光,自然也就不會對沈烈如此上心了。不過此刻被朱全忠調侃,縱使劉氏與沈烈毫無瓜葛,敬翔還是覺得頭頂隱隱發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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