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燕地的朔風裹挾著枯草碎屑,在荒原上嗚咽盤旋。
李思安勒馬高坡,鐵甲下的肌肉虯結如老樹盤根,數日未修的胡須間沾滿黃沙,他眯起被烈日灼紅的雙眼,望向遠處那座城池。
多日來,薊城雖飽經戰火,卻依舊佇立在那裡,城牆上的箭垛如同巨獸獠牙般在熱浪中微微扭曲,那麵“盧龍”大旗雖已殘破,卻始終不曾落下。
李思安領兵剛入幽州時,屯駐易水南岸拒馬河的幽州守軍便已嚴陣以待,軍情急報如流星般傳向薊城與大安山中的大安館。
令守軍始料未及的是,汴軍前鋒營的戰馬銜枚,蹄裹麻布,連鐵甲接縫處都塞滿棉絮,行軍時竟無半點聲息,如鬼魅般繞過防線,從桑乾河水西南的丘陵間殺出。
直到前鋒營距薊城僅三十裡時,拒馬河的守軍才有所察覺,薊城的城頭倉惶騰起狼煙,然而大安館內竟毫無反應,如同未接到示警,也未派出一兵一卒增援。
如此一來,拒馬河畔的幽州守軍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被李思安鐵騎衝得七零八落,圍剿之下更是死傷枕藉,薊城最後的屏障就此瓦解,汴軍長驅直入,兵臨城下。
攻城前夕,李思安一連數日凝視著薊城堅固的城防,最終還是決定效仿昔日石勒襲薊城之計,命士卒驅趕數千頭牲畜佯裝糧隊,詐稱進獻,想趁守軍鬆懈之際突襲城門,攻下薊城。
回憶至此,李思安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上那道陳年裂痕,那是當年朱溫親手所賜時留下的戰傷。
“嘶!”
胯下戰馬的嘶鳴聲讓李思安再次陷入回想。
那日,牧奴揮鞭驅趕數千頭牲畜的場景真如褐潮漫過曠野,牛角綁縛的汴軍旌旗在塵煙中若隱若現,最肥碩的十頭牯牛馱著灑金帛書,上書“獻盧龍軍節度使”的血字在驕陽下格外刺目驚心。
“檢校左仆射,亳州刺史,宣武諸軍都指揮使李思安,求見燕王,略備薄禮,以表心意!”
“我家大王不在城中,請將軍稍後…”
李思安清楚的記得,當他報出名號時,那些幽州守卒們竟然收起弓弩,緊張且好奇地伸長脖頸張望,甚至還有人垂下吊籃欲接禮單,這讓他覺得用對了計策,薊城垂手可得!
他沒有稍後,而是退後。
下一瞬,驅趕牛羊的“農人”割斷韁繩,從草料車底抽出橫刀,並用火把點燃牛尾,牛群霎時驚得發狂,裹著硫磺硝石直衝城門。
如果守軍疏忽大意,極有可能被偷襲成功,然而守城之將劉雁郎絕非泛泛之輩,早已識破李思安的詭計。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城壕暗渠中蟄伏多時的八百銀甲騎兵陡然掀開偽裝的草皮,躍馬殺出,白鼻駿馬披著銀鱗鎧甲,鞍上騎士彎弓如滿月,淬毒骨箭的倒刺在陽光下泛著幽藍寒光。
“咻…”
密集的箭雨掠過狂奔的牛群,中箭的牲畜哀嚎著栽倒,硫磺袋轟然炸開團團焰火,汴軍的軍卒尚未摸到吊橋鐵索,便被發瘋的牛群衝潰,更被側翼襲來的鐵騎截成數段。
李思安見此情形,腮邊的咬肌暴起,揮刀劈飛一支貫甲箭,望著城頭獵獵翻卷的“盧龍”大旗,厲聲暴喝:“推來霹靂車,砸塌城牆,殺進去!”
隨後,數不清的汴軍如同黑蟻群般蠕動起來,在砧木絞盤“吱呀”轉動聲裡,百斤重的石彈裹著油布被填入炮兜,火把倏然劃過。
“轟!”
第一枚火石砸中城樓鴟吻,瓦石碎木暴雨般傾瀉而下,緊接著第二、第三顆石彈撕裂夜空,燃燒的火石在城牆表麵炸開蛛網狀裂痕。最終在守軍驚恐的呼喊聲中,一段馬麵牆轟然坍塌,露出後麵倉促堆砌的沙袋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