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盲年代
閣樓的灰塵在光柱裡浮沉時,阿玉正用袖口擦著鐵盒上的鏽跡。鐘華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往上遞紙箱,突然聽見她低呼一聲——鐵盒蓋子彈開的瞬間,掉出一台海鷗相機,皮套上燙金的"上海製造"已經斑駁成模糊的暗紋,像極了去年在長白山見過的老樹皮皸裂。
"1998年的膠卷。"阿玉捏著暗盒邊緣,塑料殼上印著的富士山圖案被歲月啃得隻剩半截,露出底下的銀色鋁箔。鐘華接過來對著光看,膠卷在暗盒裡蜷成螺旋狀,像極了他們在敦煌鳴沙山見過的沙紋,隻是每圈紋路裡都鎖著二十年的光陰。
閣樓的斜頂漏雨,牆角堆著的年畫已經洇出黴斑。阿玉把相機放在窗台上,鏡頭蓋彈開時,掉出半張褪色的糖紙,印著的米老鼠耳朵缺了口,和鐘華童年記憶裡的零食包裝分毫不差。"你老家拆遷前的胡同,是不是就長這樣?"她指著相機皮套上的壓紋,菱形格子間嵌著的灰塵,抖落時竟排列成鐘華老家四合院的平麵圖。
衝掃店的老板是個戴圓框眼鏡的老頭,接過膠卷時指尖在發抖。"這種老機器,"他對著光舉起暗盒,"我最後一次衝還是千禧年,那時候..."聲音突然頓住,因為暗盒縫隙裡掉出張泛黃的便簽,鉛筆字寫著"等雪停",筆跡和鐘華父親病曆本上的簽名如出一轍。
紅燈箱亮起時,第一張底片在顯影液裡浮沉。阿玉湊近看,模糊的雪地裡有個穿棉襖的小孩,歪戴著雷鋒帽,手裡攥著湊近胡蘿卜——那姿勢讓她想起今年初在長白山,鐘華蹲在雪地裡堆雪人,鼻尖凍得通紅的樣子。"背景裡的樓..."鐘華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底片上未完工的居民樓輪廓,正和他手機裡存的老胡同拆遷前照片重疊,連腳手架的傾斜角度都分毫不差。
第二張底片顯影得更慢。老頭用鑷子輕輕翻動,藥水裡突然浮出片雪花形狀的光斑——不是顯影液的氣泡,而是實實在在的六角形結晶。阿玉想起長白山那場暴雪,她仰著頭接雪花,有片恰好落在睫毛上,融化前的瞬間,結構竟和底片上的光斑完全一致。"1998年的冬天,"老頭突然開口,"那年雪下得特彆大,好多胡同都沒來得及拍就拆了。"
最後一張底片在定影液裡時,鐘華的手機突然震動。是母親發來的舊照片,像素模糊的畫麵裡,年輕的父親站在四合院門口,身後的磚牆上用粉筆畫著雪人,胡蘿卜鼻子的傾斜角度,竟和底片上的如出一轍。阿玉湊過去看,發現照片角落有個戴雷鋒帽的小孩背影,棉襖上的補丁形狀,正和鐘華現在穿的舊羽絨服破洞相同。
"好了。"老頭關掉紅燈,把底片夾在晾片架上。光影交錯間,阿玉看見雪人的胡蘿卜鼻子旁,真的落著片雪花——不是顯影瑕疵,而是清晰的六角形,每個角上都綴著細小的冰晶,像極了長白山溫泉邊,她用顯微鏡拍到的雪花結構。鐘華伸手去摸,指尖剛碰到底片,突然聽見閣樓的木梯發出吱呀聲,和他童年時,父親深夜回家踩樓梯的聲響完全一致。
回家的路上,阿玉把底片放在車窗上。路燈掠過的瞬間,底片上的雪人和長白山的雪堆重疊,未完工的居民樓輪廓漸漸變成鐘華老家的影壁牆,而那個模糊的孩童身影,正轉過身來——棉襖上的補丁連成線,恰好是他們今年初在長白山滑雪時,阿玉圍巾上的織紋圖案。
"我爸總說,1998年冬天他在胡同裡堆了個雪人,"鐘華突然踩刹車,路邊的梧桐葉撲在車窗上,影子投在底片上,恰好組成雪人的眼睛,"說那雪人的鼻子特彆像他小時候見過的胡蘿卜,後來拆遷隊來了,雪人跟胡同一起沒了。"他的手指劃過底片上的雪花,冰晶的位置正對著照片裡父親站立的地方。
深夜整理底片時,阿玉發現第三張底片的邊緣有串模糊的數字。用放大鏡看清後,她突然怔住——那是鐘華的出生日期,數字寫法和他父親在病曆本上的習慣完全相同,而數字周圍的藥膜剝落痕跡,竟形成了長白山天池的輪廓。鐘華湊過來看,呼吸在底片上凝成白霧,當霧氣散去,他們看見雪人的胡蘿卜鼻子旁,那片雪花的影子正緩緩移動,角度與長白山滑雪那天,陽光照在雪地上的投影一致。
第二天再去衝掃店,老頭正在擦鏡頭。"昨天那卷膠卷,"他頭也不抬地說,"其實十年前就有人來問過。"鐘華接過他遞來的便簽,上麵是相同的"等雪停"筆跡,隻是紙角多了個日期——2015年,正是鐘華父親去世的那年。老頭從抽屜裡拿出個鐵盒,裡麵碼著十幾張同樣的底片,每張雪人的位置都不同,但背景裡的居民樓輪廓,都和鐘華老家的胡同吻合。
"這相機原來的主人,"老頭指著皮套上的暗紋,"是個拆遷辦的攝影師,1998年拍了很多胡同。後來他病了,總說雪人的鼻子會變方向,"老頭的眼鏡片反光,看不清表情,"最後一次來衝卷,就是2015年,他說要拍長白山的雪,結果膠卷裡全是空白,除了最後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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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盒裡的最後一張底片,拍的是醫院的窗戶。窗台上落著片雪花,六角形的結構和1998年、2024年的完全相同,而窗玻璃的反光裡,隱約能看見穿病號服的男人,手裡攥著半截胡蘿卜,姿勢與底片上的孩童如出一轍。阿玉突然想起,鐘華父親臨終前,一直念叨著要回老胡同看雪人,說雪人的鼻子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周末回鐘華母親家,老太太從箱底翻出個木盒。裡麵裝著鐘華百天的照片,背景裡的四合院影壁上,用粉筆畫著未完工的雪人——胡蘿卜鼻子的位置空著,旁邊放著半截真正的胡蘿卜,和底片上的那根形狀相同。"你爸小時候,"老太太摩挲著照片,"總說胡同裡的雪人會自己換鼻子,有天早上起來,胡蘿卜尖上還掛著冰珠,像極了他在畫報上見過的長白山霧凇。"
鐘華把底片放在照片上比對,發現影壁牆的磚縫走向,竟和長白山某棵嶽樺樹的年輪一致。更驚人的是,照片裡父親蹲著的位置,地磚的磨損痕跡組成了雪花圖案,而底片上1998年的雪花,每個角的延伸方向,恰好對應著照片裡父親手指的指向。阿玉突然想起,在長白山滑雪時,鐘華曾在雪地裡畫出老家胡同的地圖,說每個雪堆的位置都和童年記憶重合。
閣樓的相機被擦得鋥亮,鏡頭蓋內側刻著的數字"1998",在陽光下泛著銀光。阿玉裝上一卷新膠卷,鐘華按下快門時,聽見熟悉的"哢噠"聲——和長白山雪粒滑落的聲響、1998年胡同裡的掃雪聲、以及父親病曆本上的鋼筆劃過紙張的聲音,形成了完美的共振。取景器裡,阿玉看見自己的倒影,身後漸漸顯影出未完工的居民樓輪廓,而樓頂的積雪上,正落著片和長白山同款的雪花。
深夜翻看底片時,鐘華發現1998年的雪人臉譜,竟和長白山某塊岩石的紋路重合。那塊岩石他們曾靠過,上麵有天然形成的凹痕,當時阿玉說像雪人笑彎的眼睛。更神奇的是,底片上雪花的投影裡,隱約能看見鐘華父親年輕時的臉,正對著鏡頭微笑,而他身後的胡同深處,拆遷隊的推土機尚未開進,隻有個戴雷鋒帽的小孩,正把半截胡蘿卜插在雪堆上。
相機被擺在客廳的書架上,皮套的菱形格子間,不知何時落了片真的雪花。阿玉用顯微鏡觀察,發現結構和底片上的完全相同,而雪花融化後的水漬,在相紙上暈染出的形狀,正是鐘華老家四合院的平麵圖。鐘華突然想起,父親去世前最後一次清醒時,曾指著窗外的雪說:"你看,那雪人又換鼻子了。"
那年冬天特彆冷,鐘華和阿玉回長白山。在嶽樺林裡迷路時,他們看見棵被雪壓彎的樹,枝椏上掛著半截胡蘿卜,凍得通紅。鐘華伸手去拿,發現胡蘿卜底下壓著張褪色的糖紙,印著缺了口的米老鼠——和相機裡掉出的那張一模一樣。雪突然下大了,阿玉仰起頭,有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融化前的瞬間,她看清了六角形的結構,每個角上都綴著細小的冰晶,像極了1998年那個雪盲年代裡,某個孩童用體溫焐熱的胡蘿卜尖上,掛著的那滴冰珠。
衝掃店的老頭後來寄來封信,說在暗房的抽屜裡又找到張底片。上麵沒拍雪景,而是醫院的心電圖,線條起伏和鐘華父親的病曆記錄一致,隻是在波形的峰值處,有個雪花形狀的乾擾紋。信的末尾寫著:"1998年堆雪人的小孩,後來成了醫生,總說雪人的心跳和他的同頻。"信紙邊緣,用鉛筆淡淡描著長白山的輪廓,而山頂的位置,落著片和1998年、2024年完全相同的雪花。
現在那台海鷗相機掛在書房,鏡頭對著窗外的梧桐樹。秋天葉子落的時候,有片恰好卡在鏡頭蓋縫隙裡,形狀像極了長白山的嶽樺葉。鐘華給相機裝上膠卷,偶爾會聽見裡麵傳來輕微的"哢噠"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暗盒裡轉動,把二十年的光陰,重新卷成螺旋狀的雪紋。而每當冬天下雪,阿玉都會對著鏡頭哈氣,霧氣在玻璃上凝成六角形的霜花,每個角的延伸方向,都指向鐘華老家拆遷前的胡同,和今年初他們在長白山見過的,那片落在雪人的胡蘿卜鼻子旁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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