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台晨霧與行囊碰撞聲
清晨五點的天光像一層薄絹，輕輕覆在城市的額角。當啊玉敲響第一個鄰居家門時，樓道裡還彌漫著隔夜飯菜與晨霧混合的潮潤氣息。李叔公的門軸發出"吱呀"聲，老人捧著搪瓷杯探出頭，杯口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笑紋："丫頭，比鬨鐘還準。"話音未落，對門的小夫妻已經拖著帶滾輪的行李箱出來，箱角在水泥地上磕出清脆的節奏，驚醒了樓道裡沉睡的蛛網。
六點十分的火車站月台浸在淡藍色的晨靄裡。穿藏青色工裝的搬運工扛著扁擔走過，竹篾扁擔在肩頭壓出彎彎的弧線，鐵鉤上晃蕩的行李包映著遠處信號燈的紅光。啊玉踮腳張望檢票口的電子屏，馬尾辮掃過肩後的帆布包，包上彆著的向日葵胸針隨著動作輕輕顫動。"都帶好身份證了吧？"她轉過身時，聲音被進站列車的汽笛聲揉碎了一半，王嬸從花布兜裡摸出用手帕層層包好的證件，邊角已經磨得發毛。
檢票口的鐵欄緩緩拉開時，陽光正越過月台頂棚的鐵皮邊緣，在地麵投下鋸齒狀的光斑。有人的行李箱拉杆突然卡住，引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調整；有人把帆布包甩到肩上，卻碰掉了彆人手裡的茶葉罐，深綠的葉片撒在青灰色的地磚上，立刻被匆匆而過的鞋底碾進縫隙。啊玉數著人數往前走，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小女孩的驚呼——是張家的彤彤把毛絨小熊掉在了地上，小熊的藍圍巾被人踩住一角，在人潮中像朵被擱淺的浪花。
二、綠皮車廂的晨光拚圖
7點05分的k73次列車像條墨綠的巨蟒，在鐵軌上喘著粗氣。當眾人踩著鐵梯登上車廂時，木質地板發出"吱呀"的呻吟，混合著消毒水與舊皮革的氣味撲麵而來。啊玉搶到靠窗的三人座，剛把背包塞進行李架，就看見李叔公正踮腳夠上層的格子，他斑白的頭發掃過鐵架邊緣，保溫杯在包裡晃出"哐當"聲。
"叔公，我來！"啊玉跳起來接過包，指尖觸到帆布表麵浸出的汗漬。這時小夫妻中的丈夫抱著彤彤擠過來，小女孩的紅皮鞋在座椅上踩出兩個泥印，妻子連忙掏出濕巾去擦，卻被孩子一把奪過，非要自己擦得鋥亮。對麵座位的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把畫板支在小桌板上，鉛筆在速寫本上沙沙作響，畫的是行李架上交錯的包帶——深藍的登山包、印著卡通圖案的兒童包、還有王嬸那個繡著牡丹的紅布包。
火車啟動的瞬間，整個車廂輕輕震顫了一下。彤彤趴在窗台上驚呼："媽媽你看，房子在跑！"她的小手在玻璃上按出五個模糊的印子，窗外的站台開始向後滑動，穿橙色背心的養路工、塗著白漆的信號燈、還有月台儘頭那棵歪脖子槐樹，都變成了流動的色塊。啊玉把額頭抵在玻璃上，看著自家陽台外那棵老樟樹掠過眼前，樹梢上掛著的風箏還在，隻是比平時看起來小了許多。
三、窗外的田野詩篇
當火車駛過城郊的高架橋時，陽光已經把車窗擦得透亮。啊玉拿出筆記本記錄行程，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被對麵李叔公的茶杯蓋碰撞聲打斷。老人正把保溫杯裡的茉莉茶分給大家，茶湯在透明的玻璃杯裡漾開，漂浮的花瓣像細小的船。"看那邊！"小夫妻中的妻子突然指著窗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遠處的稻田正鋪展成金黃的地毯，田埂上走著穿蓑衣的農人，肩上的鋤頭反射著陽光，像彆在天地間的一枚銀釘。
中午時分，火車鑽進一條隧道。車廂裡驟然暗下來，隻有走廊的應急燈亮著幽綠的光。彤彤嚇得鑽進媽媽懷裡，卻又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窗外飛逝的黑暗中偶爾閃過的岩壁裂縫。啊玉趁機給大家分麵包，全麥的香氣混著隧道裡的塵土味，竟有種奇特的溫馨。等火車重新駛出隧道時，眼前忽然出現一片湖泊，湖水藍得像塊綢緞，岸邊的蘆葦被風吹得此起彼伏，有白色的水鳥貼著水麵飛過，在波紋上留下短暫的漣漪。
"這是月牙湖吧？"大學生抬起頭，畫板上已經多出幾叢搖曳的蘆葦。李叔公扶了扶眼鏡，望著遠處湖心的小島："我年輕時候來過，那時湖裡還有打魚的木船。"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悵惘，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邊緣的紋路。啊玉注意到老人袖口磨出的毛邊，忽然想起出發前他偷偷往她包裡塞的煮雞蛋，蛋殼上還沾著灶台上的柴灰。
四、車廂裡的市井微縮
下午三點，賣貨郎的吆喝聲從車廂連接處傳來："瓜子飲料礦泉水——啤酒花生八寶粥——"推車碾過地板接縫時發出"咯噔"聲，彤彤立刻從媽媽懷裡掙脫出來，小皮鞋在過道上敲出急切的鼓點。啊玉掏出零錢買了包橘子糖，糖紙剝開時發出清脆的響聲，立刻引來幾個孩子的目光。李叔公把糖分給周圍的乘客，自己卻留了一顆在掌心，像握著什麼珍寶。
隔壁車廂忽然傳來二胡聲，拉的是《茉莉花》，調子有些跑調，卻透著股執拗的歡快。啊玉探頭望去，看見一個穿藍布衫的老漢正坐在連接處拉琴，腳邊放著頂舊氈帽，裡麵零星躺著幾枚硬幣。彤彤踮腳把橘子糖放進帽子裡，老漢停下琴弓衝她咧嘴笑，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這時小夫妻中的丈夫拿出手機播放音樂，車廂裡頓時響起輕快的民謠，幾個年輕人跟著節奏輕拍桌麵，李叔公也用指節在膝蓋上敲著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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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漸漸染上橘紅，火車開始駛入山區。連綿的青山在暮色中顯出黛青色的輪廓，半山腰的村寨升起嫋嫋炊煙，像誰家不小心打翻了墨瓶。啊玉看見有個背著竹簍的山民在鐵軌旁行走，竹簍裡的山貨隨著腳步輕輕晃動，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觸到火車的車輪。這時車廂裡的燈亮了，暖黃色的光線映在玻璃窗上，把外麵的暮色和裡麵的笑語都揉在了一起。
五、暮色中的期待絮語
當最後一縷夕陽掠過車窗時，李叔公開始講他年輕時出差的故事。"那時候坐火車要三天三夜，"老人的聲音在車廂的嗡嗡聲中顯得有些飄忽，"車上沒這麼多人，能躺在座椅上看星星。"他指著窗外漸漸亮起的星子，彤彤立刻把小臉貼過去，試圖找到老人說的北鬥七星。大學生在畫板上添上星空的背景，鉛筆尖在紙上劃出細碎的銀點。
小夫妻開始整理隨身的包，妻子把孩子的外套拿出來抖了抖，丈夫則掏出地圖研究路線。"看這裡，"他指著地圖上的小鎮標記，"明天早上到了站，往南走五裡就是村口的老槐樹。"啊玉湊過去看，發現地圖邊緣畫著小小的向日葵，正是她包上的那枚胸針圖案。原來出發前她偷偷在每個人的行李上都彆了小標記，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那些小小的黃色花瓣像散落的星星。
火車進入一個小站臨時停靠，窗外傳來小販的叫賣聲："熱乎的茶葉蛋——"啊玉想起李叔公塞給她的雞蛋，連忙從包裡拿出來。"叔公，您早上給我的雞蛋還熱著。"老人接過雞蛋時，指腹的老繭擦過蛋殼，忽然歎了口氣："我老伴兒以前出門，總要給我煮十個雞蛋帶著。"他的聲音很低，被重新啟動的火車轟鳴聲蓋了大半，啊玉卻看見他迅速抹了下眼睛，鏡片在燈光下閃過一絲水光。
六、夜窗星子與枕木私語
晚上九點，車廂裡大部分人都已睡去。啊玉靠著窗戶，看外麵的夜色像濃墨般暈開，隻有偶爾掠過的村莊透出幾點昏黃的燈。李叔公把外套蓋在熟睡的彤彤身上，老人自己卻靠著椅背打盹，喉間發出輕微的呼嚕聲。小夫妻頭挨著頭看手機裡的照片，屏幕的光映在他們年輕的臉上，嘴角帶著笑意。
大學生還在畫板上忙碌，借著走廊的燈光勾勒著車廂的輪廓。啊玉悄悄湊過去，看見他畫了熟睡的老人、依偎的夫妻、還有趴在桌上的彤彤，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安寧的神情。"你畫得真好。"啊玉低聲說，大學生抬起頭笑了笑，露出整齊的白牙："是你們笑得好看。"
火車在夜色中穿行，枕木的撞擊聲變成了規律的催眠曲。啊玉把額頭抵在微涼的玻璃上，看見遠處的山巒變成黑色的剪影，天空中的星子越來越亮，像撒在黑絲絨上的鑽石。她想起出發前大家猶豫的神情，那些被生活瑣事纏繞的眉頭，此刻在旅途的搖晃中都舒展開來。
忽然，火車鑽出一個隧道，前方的夜空裡突然出現一片璀璨的燈海。"那是哪裡？"啊玉輕輕推醒李叔公。老人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快到中轉站了吧。"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清醒後的茫然，隨即又被即將到達的興奮取代。彤彤也醒了，揉著眼睛問："媽媽，我們快到小鎮了嗎？"
車廂裡漸漸有了動靜，有人起身整理行李，有人去洗漱間洗臉。啊玉看著窗外越來越近的燈火，感覺心臟在胸腔裡輕輕跳動。那些在城市裡被高樓分割的星空，此刻正完整地鋪展在頭頂，而火車像一條穿行在星河裡的船，載著滿艙的期待與憧憬，駛向黎明中的田園小鎮。
當第一縷晨光染紅車窗時，火車緩緩駛入一個小站。月台上的站牌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啊玉眯起眼睛辨認著上麵的字，忽然聽見身邊的李叔公輕輕說："到了，孩子們，我們到了。"
車廂門"哐當"一聲打開，清新的空氣夾雜著泥土的氣息湧了進來。啊玉第一個跳下車，腳踩在陌生的站台上，感覺地麵還帶著昨夜的涼意。她回頭望去，晨光中，同伴們的身影依次從綠色的車廂裡走出來，臉上帶著旅途的疲憊，卻又被即將開始的新生活鍍上了一層光亮。遠處的山巒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幅剛剛展開的水墨畫，而他們，正是即將走進畫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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