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千夏坐在棗木門檻上,手中梭子來回穿梭,靛藍粗布上漸漸織出細密的紋路。
忽聽得籬笆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背著灰布書包的孩子連蹦帶跳衝進來,發梢還沾著幾片金黃的銀杏葉:“娘,娘我回來了!”
“慢些跑,當心摔著。”千夏放下織布框,伸手替孩子拍去肩頭的草屑。
“今天在學堂學了什麼?”
“先生教了大學!”
童聲清脆如鈴,立刻響起抑揚頓挫的背誦聲:“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鋤頭撞擊石板的聲響——長川單臂扛著農具跨進門檻,曬得黝黑的臉上帶著層薄汗。
“阿爹!”孩子蹦過去抱住父親的腿,長川笑著用衣角擦了把臉,獨臂輕輕攬住孩子:“記住,你能在官學念書,全靠陛下恩典、朝廷照拂。”
他指向孩子書包上嶄新的補丁,那是千夏昨夜就著油燈細細縫的,“這十畝良田、耕牛農具,都是大明給的。”
千夏端來粗陶碗的涼茶,看著丈夫喉結滾動著飲下,目光又轉向孩子發亮的眼睛:“告訴娘,往後想做什麼?”
孩子胸脯一挺,灰布短打的衣襟都跟著鼓起來:“我要參軍!像爹當年那樣,騎最快的馬,殺最凶的敵!”
長川手中的茶碗頓了頓,獨臂摩挲著孩子的頭頂。
夕陽穿過棗樹的枝椏,在他殘缺的袖管上投下細碎的光影:“戰場可不是兒戲,刀劍不長眼,說不定回來就像爹這樣……”話未說完,孩子已攥緊小拳頭:“先生說,傷疤是勇士的勳章!”
爽朗的笑聲驚飛了屋簷下的麻雀,長川與千夏對視一眼,眼角都泛起笑意。
千夏拾起織布框,梭子再次輕快遊走,布麵上的經緯間,仿佛交織著當年演武場的旌旗、婚書上的朱砂,還有此刻院中跳動的光斑。
晚風卷起晾曬的粗布衣裳,傳來陣陣皂角清香,混著遠處學堂傳來的讀書聲,在暮色裡悠悠飄蕩。
時間拉回到洪武二十二年,暮色如墨,將秦王府的飛簷吞入沉沉夜色。
朱樉剛跨進王府角門,汗水浸透的蟒袍還在散發著白日的暑氣,腰間玉佩撞在鎏金刀鞘上叮咚作響。
未等接過小廝遞來的涼茶,便見宮中太監舉著燈籠跌跌撞撞奔來,蟒紋披風下擺沾滿泥漿:"秦王殿下!陛下急召,快隨咱家入宮!”
乾清宮的銅鶴香爐吞吐著龍涎香,卻壓不住殿內凝滯的氣息。
朱元璋負手立在蟠龍柱下,明黃龍袍下擺掃過冰涼的金磚,皺紋裡都凝著霜雪。
朱標捧著羊皮軍報佇立案前,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指節將軍報捏得簌簌發響。
"老朱何事急匆匆將我叫來?"朱樉甩下披風,玄色衣擺掃過滿地燭淚,"是不是北伐成功了?藍玉那小子,早該把元廷老窩掀個底朝天!"他伸手去夠案上的茶盞,卻在觸及杯沿時僵住——父親與兄長臉上的寒霜,比塞北的冰碴子更刺人。
朱元璋突然轉身,龍紋皂靴重重碾過地磚:"藍玉確實破了元大都,捕魚兒海一仗,斬敵七萬!"
他抓起案上狼毫,狠狠戳在輿圖的漠北之地,墨汁濺在"元上都"三字上,"可這捷報還沒傳回南京,東北就豎起了反旗!"
朱標展開泛黃的密報,羊皮紙上暗紅血印尚未乾涸:"半年前,藍玉與燕王趁冬突襲北元王庭。"他的指尖順著輿圖上蜿蜒的鬆花江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