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敲在靜和宮的琉璃瓦上,像誰在輕輕叩門。
邵庭猛地從夢中驚醒,額角冷汗涔涔。
他夢見周璟安不告而彆,去了很遠的地方,他等了一生,卻再未等到那人歸來。
心跳還未平穩,他已經赤腳踩過地毯奔至窗前。
天光未明,廊下守夜的宮女正倚著柱子打盹。
“殿下?”她揉著眼掀開珠簾,睡意朦朧,“才卯時三刻,您再歇會兒吧……”
邵庭沒有回答,隻是抓起案頭毛筆,在宣紙上疾書四字——「備轎,我要去周府!」
自十六歲那年,周璟安便不再是他的伴讀。
那個夏天,他搬回了將軍府,從此他們之間隔著一道宮牆,也礙於身份不得不避嫌。
宣紙上的墨跡濕潤還未乾涸,房間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汐貴妃未梳妝便急匆匆進來,顯然也是剛被叫醒:“庭兒!璟安今早要出征北狄了!”
筆從邵庭指間滑落,在暖黃寢衣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墨痕。
為什麼?璟安不是已經棄武從文了嗎?
他來不及多想,轉身奪門而出。
將軍府門前,積雪被馬蹄踏成泥漿。
邵庭掀開車簾時,玄甲軍已列陣完畢。
周璟安站在最前方,身披鎏金鎧甲,長發束入銀盔,腰間佩劍寒光凜冽——不再是幼時玩樂的木劍,而是真正能取人性命的利刃,劍柄纏著新皮革,握得極穩。
“殿下……”
他轉過身來,語氣微怔。
他的公主隻披了件狐裘,發間銀鈴沾著雪粒,凍紅的指尖緊緊攥著紙筆。
親衛們識趣地退開三丈,雪地上隻剩兩串腳印在晨光裡漸漸靠近。
「為什麼不告訴我?」
宣紙被寒風刮得嘩啦響,周璟安伸手穩住紙頁,指腹蹭到邵庭冰涼的指尖。
他想起很多個這樣的冬日——小公主把凍紅的手塞進他袖籠,而他總是一邊嘮叨“殿下仔細著涼”,一邊將暖爐偷偷推過去。
“怕您...”周璟安喉結滾動,咽下後半句。
怕看見您哭。
怕您拽著袖子說“不許走”。
更怕您像現在這樣,明明眼眶通紅,卻倔強地抿著唇。
邵庭抓住他的手,在掌心快速寫道:「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周大哥和周老將軍的,宮裡有我。」
雪越下越大,落在周璟安睫毛上凝成霜花。
千言萬語都無法描述此時他複雜的心情。
兄長重傷長睡不醒,父親年邁渾身舊傷,所有家庭的重擔都壓在了他身上。
文官的路遠遠不如武將贏得戰功升的快,他若不走出朝堂,該如何保護他愛的人和他重視的家人?
可他仍然感覺對不起邵庭,那是他從小嗬護到大的人啊,他一點苦都不想讓他吃。
周璟安忽然單膝跪地,鎧甲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庭兒,我...”
話未說完,邵庭的食指抵住他嘴唇。
鵝毛雪簌簌落在兩人交疊的衣袍上。
邵庭俯身時,發間銀鈴輕響,像那年禦花園裡被風吹動的海棠。
“璟...安。”
嘶啞的聲音混著白霧嗬在周璟安耳畔。
他驚得抬頭,迎上的卻是兩片溫軟的唇——帶著沉木香,蜻蜓點水般的一觸。
那是一個輕得不能再輕的吻,卻仿佛某種誓言。
“要...平安...”
“...回來。”
邵庭的嗓音像被砂紙磨過,卻堅持說完。
周璟安怔怔望著他,眼底翻湧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
這是斷藥四年來,邵庭第一次完整地說出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