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天一晴,李向東一早就請來鎮上的瓦匠和木匠。三輛拖拉機載著磚瓦、水泥、紅鬆板,一路轟轟進村,把村頭那條土路軋出一串串車轍。
“向東!你真要把這屋拆了重蓋?”村口李大爺咧著嘴笑,“這下可是真發啦!”
李向東站在院門口,披著棉襖,指揮著卸料,笑著回話:“哪敢說發了?就圖個屋裡不漏雨,咱媽能少咳幾聲。”
旁邊幾個鄰居也都圍上來看熱鬨。七嬸小聲感歎:“前些年他在外頭吃苦沒人信,現在看著是真回來了——這可不是小打小鬨。”
老屋的頂棚多年來被煙火熏得烏黑,一到下雪天,簷角就滴水。李向東早早量好尺寸,決定從裡到外全翻。新屋不求豪華,求結實暖和。
“灶台移東邊,炕靠牆,煙囪走明火,這樣過冬才不嗆。”他拿著筆在院牆上畫著,木匠師傅在旁邊點頭:“李老板懂行啊。”
李向東咧嘴笑:“早年看人家蓋過幾年泥屋,記著點。”
屋後拆舊時,父親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兒,沒說話。隔了半晌,他忽然朝人群喊了一嗓子:“那口老井彆動!磚圈我三年前修過!”
眾人一愣,隨即笑了。瓦匠朝李向東努努嘴:“你爹還是放心不下。”
李向東沒回頭,隻是笑了笑。
那天開始,父親沒再出力乾活,但人卻總是在。工人吃飯,他添柴;材料不夠,他就騎車去鎮上補。村裡人看得明白——那不是閒不住,是高興。
“你家老李頭,這兩天說話都帶笑了。”鄰居調侃。
李向東聽了,隻說:“他就是嘴硬,心軟。”
磚一塊塊壘上,灰漿填得平實穩妥。新炕架起,木柱鋥亮。三天後,院牆粉白,新屋起梁,炊煙升起時,像是整個家翻了個新麵。
他站在門前,看著那屋脊與天接起,忽然覺得心裡真踏實了。
天剛晴,寒氣還沒退儘,李向東就一早把母親叫起,催著吃了早飯,帶她往鎮上趕。
母親一邊裹圍巾一邊嘀咕:“才翻完屋你又折騰什麼,我這老毛病不是早就習慣了?”
李向東提著帆布袋,語氣平靜:“就是咳得太久了才得查。現在咱家不缺錢,不查清楚,我不放心。”
鎮上沒大醫院,他一早就訂好了縣醫院那邊的掛號,還專門請了王大叔開三輪摩托送母子倆進城。風冷,車快,母親蜷縮在棉襖裡,沒再多話。
縣醫院人山人海,大廳裡擠得滿滿當當,李向東排隊、繳費、引導,一個人穿梭在三層樓之間,不停地奔走,母親則低著頭坐在走廊長椅上,不敢多咳一聲。
肺部片子、血常規、心電圖,他能做的全做了。
等片子出來已經快中午,醫生是個四十來歲的女醫師,看了結果後皺了皺眉。
“不是肺結核,也不是腫瘤,算你們運氣不錯。就是支氣管炎年頭太長,氣道變形了,有慢阻症的趨勢。”她頓了頓,拿出紙寫藥單,“要用上霧化機,氧療機,藥物要堅持按療程吃。”
母親一聽,臉色立刻緊了:“還要買機器?多錢啊?”
李向東在一旁直接說道:“多少錢,該買的都買。”
醫生抬頭看了他一眼:“你們懂得早治療,比什麼都強。”
出了門,李向東拉著母親去旁邊藥房,拿著處方一個個配齊,還讓人當場演示霧化機的用法,記下使用周期和清洗方法。他把機器裝進大紙箱裡,另一手拎著藥袋。
母親從頭到尾都沒說話,直到上了車、坐定後,才小聲說了句:“花了多少錢?”
“不到兩千。”李向東笑著,“這點錢,能治好你的病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