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春雷電子的舊倉庫仍亮著燈。
一盞老舊的白熾燈泡垂在木梁下,發出微弱的光。堆在角落的舊紙箱映出斑駁影子,風從門縫吹進來,攪動著桌上的茶水波紋。
李向東坐在木桌邊,身前一隻鐵皮水壺,斜對麵坐著的是物流主管老林,年近五十,乾了十幾年庫管,背有些駝,煙癮不小,眼神卻不糊塗。
“李總,最近聽人說……你在那邊收了塊地?”老林掐了煙,語氣不鹹不淡,像在閒聊,又像在試探。
李向東沒避諱,倒了杯熱水,遞過去。
“是真的。”他平靜點頭,“那邊是政府保障房項目,批文都下來了。但老林,咱們電子廠不是不要了,那隻是藥,不是命根。”
老林沒說話,低頭抿了一口水,片刻後才悶聲道:“我乾倉庫的,見得多。以前廠子開不開,管理層一句話;乾活的就跟工具似的,說砍就砍。說實話,我不是怕累,是怕我們又變成那個。”
李向東沒急著解釋,隻是輕聲說道:“真出事,第一個扛的是我,不是你們。”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倉庫外頭傳來夜班叉車的聲音。老林抬起眼,終於點頭:“你要是真打算乾下去,我就還撐著。”
李向東笑了笑:“撐,是為了以後能站著。”
深夜十二點,財務室的燈還亮著。
窗外傳來遠處施工場的隱約機械聲,室內卻隻有翻頁和鍵盤的輕響。羅燕伏在桌前,左手捏著一支紅筆,一張張報表翻得飛快,眼神卻愈發疲憊。
門輕輕推開,李向東走進來,手上拎著一個保溫飯盒。
“吃點熱的,”他把飯盒放下,“皮蛋瘦肉粥,順口點。”
羅燕沒抬頭,隻淡淡一句:“前兩年熬夜,是為了做增長模型;現在熬夜,是為怎麼讓現金流周轉平衡。人啊,真是活成了表格。”
李向東坐在她對麵,沉默片刻:“你怕我撤,其實我比你更怕——我們就這麼散了。”
羅燕終於停下手上的筆,望著他,眼神複雜。“向東,你還有退路嗎?”
他搖頭:“真沒有。以前是想證明我能贏,現在,是隻能拚到對手先退。”
屋裡陷入短暫寂靜,飯盒冒出的熱氣飄到燈光下,像無聲地蒸發的耐心。
羅燕苦笑,放下筆,揉了揉眉心:“真撐不下去的那天,我也不會怪你。但現在……還沒到那一步,對吧?”
李向東點頭:“還早著呢。”
窗外風起,紙頁微響。他們誰都沒說“樂觀”兩個字,卻像都明白,之所以撐著,不是因為看見光,而是不甘就此熄火。
維修車間的燈比財務室暗,隻有靠近操作台的一盞日光燈亮著,光影打在地麵上,拖出兩道沉默的人影。
李向東坐在工具箱旁的水泥台階上,身邊是老維修工梁師傅,一根煙點上,一口一口地抽著。
“太晚了,不回去?”李向東笑著問。
梁師傅沒看他,隻盯著麵前那架老注塑機。“這玩意都快跑出響聲節奏了,我不調調心裡不踏實。”
他頓了頓,又接上一句:“聽說你要改產線?是真搞,還是說說?”
李向東沒繞彎,直接從包裡拿出一張草圖,遞過去。“我不想靠人堆撐出產能。這次不是裁員,是換工藝,一套模具係統配合自動送料,用在bp機殼那條線上,能省下一半人手,還快。”
梁師傅接過圖紙,眯著眼看了幾秒:“這套模具係統……貴著呢。”
“是貴,”李向東歎氣,“但比把人耗光了還啥也留不下強。”
車間靜了一會兒,隻有遠處空壓機斷續的嘶嘶聲。
梁師傅終於點了點頭:“你要真敢投這錢,我這把老骨頭就還認你是個乾正經事的。”
他彈了彈煙灰,又補上一句:“你給了我飯碗,我得問問這鍋還熱不熱。”
李向東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對方肩膀:“鍋是鐵的,火還在,就怕沒人肯把柴再添上。”
兩人對望一眼,無需再說更多。風從車間門口穿過,圖紙邊緣微微卷起——那是未來機器換人的第一縷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