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中的空氣凝滯如膠，顧長安的後背撞在冰涼石壁上，懷中陸七的銀絲仍纏著他右臂烙印不放。少年心口銀眼紋路已蔓延至頸側，在黑暗中發出幽藍微光，映得祖祠暗格四壁忽明忽暗。顧長安摸到腰間橫刀，刀鞘上凝結的銀珠滾落，在青磚地麵砸出《雨霖鈴》的調子。
"陸七？"他壓低聲音喚道，指尖觸到少年頸側跳動的銀線——那分明是活物般的觸感。暗格頂部傳來銀網收縮的細響，幾縷銀絲垂落，在陸七臉上投下蛛網似的陰影。顧長安突然發現，那些銀絲的排列竟與絹書上楊貴妃手繪的《霓裳》舞步圖分毫不差。
少年喉間溢出半聲嗚咽，銀眼紋路突然暴亮。顧長安本能地側身，一束銀光擦著他耳際射向暗格深處，照亮了角落裡半開的鎏金匣。匣中絹帕上繡著的並蒂蓮正在銀光中舒展花瓣，蓮心滲出朱砂色的液體，在帕麵蜿蜒出"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詩句。
"太子妃的繡帕…"顧長安瞳孔驟縮。三年前飛霜殿夜宴，他親眼看見許雲娘將此物呈給太子妃。當時殿角銅鶴吐出的煙霧裡，就飄著這種混了銀粉的朱砂味。陸七突然劇烈抽搐，銀絲纏著顧長安手腕往鎏金匣方向拽，力道大得幾乎勒進皮肉。
暗格外傳來機械轉動的悶響。顧長安反手用刀柄抵住陸七下頜，防止他咬斷舌頭，另一隻手摸向鎏金匣。指尖剛觸到絹帕，頭頂突然落下簌簌灰塵——銀網正在切割蟠龍柱，有碎木屑從縫隙飄進來。借著銀眼紋路的光，他看清匣底還壓著半頁殘譜，紙緣焦痕與蘇晚晴在光德坊焚毀的《胡旋舞》譜一模一樣。
陸七的銀絲突然全部繃直。少年仰頭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嘯，暗格四壁應聲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銀線刻痕。顧長安的烙印劇痛難忍，那些痛感竟與刻痕亮起的節奏完全同步。最駭人的是，當銀線組成《秦王破陣樂》的鼓譜時，鎏金匣中的繡帕無風自動，帕上並蒂蓮的銀蕊紛紛豎起，如細針般指向暗格左側。
"長安…"陸七的聲音突然變回太子妃慣用的氣聲。少年染血的指尖在地上劃動，銀血滲入磚縫後顯出一行小楷："祖祠梁上有鏡"。顧長安抬頭望去，果然在積灰的房梁陰影裡發現銅鏡反光。鏡麵被三道銀絲固定，正隨著外界《春鶯囀》的旋律緩緩旋轉。
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突然逼近。顧長安抱起陸七滾向右側，原先倚靠的石壁轟然倒塌，露出半截銀光粼粼的階梯。階梯扶手上嵌著的銅鏡碎片裡，燒傷將領正將虎頭魚符按在華清宮沙盤上，沙盤中代表馬嵬驛的玉雕槐樹下，赫然躺著與陸七此刻姿勢相同的宮裝人偶。
"將軍看…"陸七虛弱地指向人偶左腕。顧長安眯起眼睛，隻見人偶腕間銀絲纏著枚銅錢，正是方才裂開的"晴"字開元通寶。鏡中景象突然扭曲，銅錢在沙盤上滾動的軌跡，竟與三日前蘇晚晴在光德坊街角留下的銀液痕跡完全重合。
暗格深處傳來水滴聲。顧長安循聲望去，鎏金匣下方的地磚不知何時出現裂縫，一汪銀液正從縫中滲出，液麵映出的卻是飛霜殿西窗的夜景。他忽然記起太子妃總在子時臨窗而立，當時窗欞投在地上的影子，與此刻銀液勾勒的《破陣樂》密鑰符號角度分毫不差。
陸七的銀眼紋路突然開始褪色。少年抓住顧長安的臂甲，銀絲在鐵片上刮出刺耳聲響："銅鏡…照梁上…"話音未落，梁間銅鏡突然射下一束青光，正照在顧長安腰間魚符。陰刻的"三更"二字在光中浮起，化作銀粉飄向鎏金匣。匣中繡帕上的並蒂蓮瞬間枯萎，露出底下藏著的半麵銅鏡——鏡背天寶十四年的鑄局落款正與祖祠暗格記載楊貴妃身世的絹書並列。
"時空…錯位…"陸七每說一個字都在嘔銀血。少年顫抖的手指在地上畫出兩個重疊的圓，正是銅鏡映出的子時與戌時符號。顧長安突然感到背後發涼——暗格溫度正在急劇下降，他呼出的白氣在銀光中凝成《霓裳》譜的變調符號，這些冰晶符號落地即碎，每一片碎冰裡都映著不同時空的楊貴妃影像。
銀液已漫到腳邊。顧長安踩到水麵的刹那，液麵突然浮現光德坊的微縮街景。三點銀光分彆標記的位置上，三麵銅鏡正同時映出詭異畫麵：顧府鏡中是焚燒的絹書，太子彆院鏡裡躺著胸插銀釘的舞姬，而蘇晚晴舊居的銅鏡前，許雲娘正將鎏金匣交給一個背影酷似太子妃的女子。
"蘇姑娘沒死？"顧長安脫口而出。話音未落，陸七突然暴起將他撲倒，少年心口銀眼紋路大張，射出的銀光擊碎了即將閉合的暗格頂板。借著這道光，顧長安看見頂板背麵用銀絲繡著完整的《雨霖鈴》工尺譜，譜子邊緣綴滿細如發絲的銅鏡碎片，每片鏡中都映著正在轉化中的銀眼宮人。
鎏金匣突然發出裂裂之聲。那半麵銅鏡自行立起，鏡麵浮現的馬嵬驛場景裡，楊貴妃的替身正將心口銅鏡按進古槐樹洞。顧長安的烙印突然與鏡中影像產生共鳴，當年在長生殿廢墟找到蘇晚晴銅錢時聞到的槐花香，此刻正從鏡中洶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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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都是…容器…"陸七的銀眼紋路已蔓延至太陽穴。少年撕開衣襟露出心口，皮膚下浮現的銅鏡輪廓正與梁上銅鏡形成光路。顧長安猛然醒悟，橫刀劈向光路中央——刀鋒斬斷的銀絲在空中扭結成《胡旋舞》譜，燃燒的銀焰裡顯出一行血字："三更燈火驗骨時"。
暗格突然劇烈震動。顧長安護住陸七滾到角落，看見鎏金匣中的半麵銅鏡飛起，與梁上銅鏡拚合成完整圓鏡。鏡中燒傷將領的臉突然清晰，那人摘下麵具露出的，竟是三年前戰死在潼關的金吾衛舊部崔冀的麵容。更駭人的是，崔冀手中虎頭魚符的缺口，正與顧長安腰間魚符嚴絲合縫。
"崔兄？"顧長安的呼喚被鏡中傳來的《破陣樂》淹沒。崔冀的嘴唇開合間，鏡麵浮現出太子筆跡的密令："三更計劃，以音為鑰，以銀為引"。陸七突然劇烈掙紮，少年心口的銀眼紋路完全具現為實體銅鏡，鏡背鑄局落款旁多出一行小字："貴主替身，天寶十四年臘月驗"。
銀液已漫至腰際。顧長安抱起陸七踏上銀階，懷中少年輕得仿佛紙人。每上一階，陸七就吐出一口銀血，那些血珠在階上凝成微型銅鏡，鏡中全是不同時期的楊貴妃影像。踏上最後一級時，顧長安右臂烙印突然灼穿鎖子甲，烙印中流出的血與銀液混合，在空中燒出《霓裳》序曲的音符。
暗格頂部傳來磚石崩塌的轟響。顧長安在墜落的銀網中死死護住陸七，看見九根蟠龍柱的碎屑正在空中重組。那些裹著銀絲的焦木拚出個巨大的人形輪廓，心口位置嵌著的，正是陸七身上剝離的銀眼銅鏡。銅鏡映出的最後一幕，是蘇晚晴站在光德坊三點銀光交彙處，將"晴"字銅錢按進自己心口。
"原來…都是…局…"陸七的聲音漸漸低微。少年最後一絲銀線纏上顧長安的烙印，在皮膚上刻出半闕《雨霖鈴》。暗格徹底坍塌的瞬間，顧長安看見記載楊貴妃身世的絹書在銀焰中翻卷，焦黑的紙頁上，"三更計劃"四字正化作青煙飄向長安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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