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吳阿蒙。
當我從秦嶺西麓的寶雞出發,穿越黃土高原北部的丘壑地帶,一路朝著隴東行進,慶陽這兩個字,像是寫在時間之外,卻刻在土地之上的。
慶陽,這座在地圖上不算顯眼的城市,卻在我心裡占據了沉重的一頁。這裡是中華農耕文明的發祥地之一,是中國道教文化的重鎮,是革命火種早期的庇護所,是“剪紙”這門古老技藝的傳承之地。
更重要的是,它是我在旅途中第一次真正理解“黃土”的地方。
我曾走過太行、走過南嶽、穿過巴山和武夷,但直到踏上這片一望無際、起伏不斷的塬上土地,我才感受到土地之於人類的另一重定義——它不僅生養,更塑魂。
一、塬上風:在風口寫下的家與命
我的第一站,是慶城縣南部的塬上村落。
一入塬區,天地突然變得簡單而高遠。土地像鋪開的宣紙,隨意翻折。村落點綴其上,像是畫筆潑下的墨點。
風很大。站在塬邊,帽子幾乎要被吹走。
一位老農正蹲在地頭抽旱煙,身後是一片剛剛犁過的紅黃交錯的土地。他說話時,須眉微顫:“我們這風啊,不是天上的,是地裡的。”
我不解。
他笑了:“地沒根,風就衝;地有根,人就穩。我們靠這風活著,也靠這風認命。”
他指著遠處一排防風林:“你看,那不是擋風的,是攔不住風的信念。”
我寫下:
“慶陽的風,不是氣候,
是黃土從心裡冒出來的呼吸;
她不是狂暴,
是千年未變的問候。”
二、剪紙人家:刀鋒之外,代代不剪的情
我走進西峰區一個叫“紙影村”的地方。
這裡家家戶戶會剪紙。大門上貼著的是今年的作品,窗花、對聯、牆飾,一刀一刀剪出來,不是裝飾,是命理,是信仰,是願望。
我拜訪了一位老剪紙藝人,張奶奶,年近七旬,眼神卻極亮。她拿起一張紅紙,開始剪。
“你想看什麼?”
我說:“想看你心裡那個慶陽。”
她沉默了一下,然後下刀,片刻,一隻雙翼張開的鳳凰躍然紙上。
我驚訝。
她說:“鳳凰不是從火裡來的,是從風裡來的。我們這兒有風,所以有她。”
我看著她的手指,粗糙、皸裂,握刀卻穩如山。
她遞我一張剪紙:“你帶走,走到哪兒,記得我們是黃土的女兒,刀鋒下也能開花。”
我寫下:
“慶陽的剪紙,不是藝術,
是女人一生的日記,是家族的年輪;
她不是技藝,是抵抗忘記的方式。”
三、道教祖庭:龍虎山下的靜與觀
第三日,我前往隴東南隅的太昊陵。
據說這裡是華胥、伏羲之地,是“人文初祖”的道場。陵前香火繚繞,老者敬香,青年默禱,白鴿在林中掠過。
在一座殿宇下,我遇到一位年輕道士,眉目清朗,言語不多。
我問他:“這世間紛擾,你如何不動?”
他說:“我不不動,是動而不亂。”
他說道的真義,不是躲,是融。風吹樹響,山雨欲來,道不離地。
我隨他在廟前坐了很久。風過鬆林,他起身拂塵,低語:“觀之,是看;觀在,是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