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鶴樓的茶盞裡浮著半片殘茶,被穿堂風一吹,在水麵上劃出細碎的漣漪。
陸九淵望著台下那個方才還拍著桌子喊"陸先生快說"的青衫劍客,此刻正攥著劍柄往柱子後麵挪,袖底滲出的汗漬在青布上洇出深痕。
"各位俠士今日來得痛快,明日可還敢來?"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像根細針戳破了滿室死寂。
青衫劍客的喉結動了動,剛要說話,旁邊穿短打的莊稼漢搶先賠笑:"陸先生這話說的,咱們莊稼人就愛聽個熱鬨......"話音未落,藕荷色裙角掃過他的褲管,那股子腐肉味混著血腥氣猛地竄進鼻腔,莊稼漢"嗷"地一聲跳開,撞翻了身後的條凳。
陸九淵看著這一幕,指尖輕輕摩挲著袖中那張泛黃的保書。
諸葛先生的字跡還帶著墨香,可方才追命掃過台下時,他也看見了——那些昨日還舉著酒碗喊"替天行道"的江湖客,此刻眼底都浮著層青灰色的懼意。
係統麵板在視網膜上跳動,危險值92的紅數字刺得他太陽穴發漲,可他反而笑了,笑得眼角都彎起來:"明日此時,鬆鶴樓的門,敞著。"
追命的追命索在腰間撞出輕響。
他解下酒葫蘆灌了口,酒液順著胡須往下淌:"陸兄弟,洛陽的乾屍案我得去查。"他伸手按住陸九淵肩膀,掌心燙得驚人,"那十三凶徒,個個手上都沾著三十條人命往上。
你這書說的......"
"說的是人心。"陸九淵截住他的話,抬頭時眉峰挑得極銳,"他們怕的不是我,是見不得光的東西被曬在太陽底下。"他摸出塊芝麻糖塞給追命,是方才書童買的,"替我給冷血帶塊,他總說我買的甜。"
追命捏著糖塊的手頓了頓。
他望著說書人眼底跳動的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滄州城,有個小叫花子蹲在刑場前說書,說的是"大俠赴死也要把冤情喊響"。
後來那小叫花子被官府打斷了腿,卻還是一瘸一拐地蹲在牆根說,說得圍了一圈要飯的、賣菜的,連捕快都蹲下來聽。
"當心陰陽扇。"他轉身時壓低聲音,"歐陽大那扇子骨裡淬的是腐心毒,沾著皮就爛到骨頭。"
陸九淵望著追命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後,忽然聽見梁上落灰又簌簌往下掉。
他抬頭,正看見那片紅蓮花瓣飄下來,落在他腳邊。
花瓣邊緣已經發黑,可中間還留著絲淡粉,像極了某個姑娘家新點的胭脂。
歐陽穀的寒潭結著薄冰。
薛狐悲的座位空著,石桌上還擺著半盞沒喝完的血酒,酒液已經凝固成暗紅的痂。
"老七這是怕了?"穿虎皮坎肩的禿頭大漢拍桌,震得石屑紛飛,"前日還說要把陸九淵的心肝挖出來下酒!"
"怕?"坐在上首的歐陽大搖著陰陽扇,扇骨金漆在火光裡泛著冷光,"老七的刀,砍過十二名神侯府捕快。"他突然收扇,扇柄重重敲在薛狐悲的椅背上,"但他的刀,砍不過"那位大人"的規矩。"
十二道目光"唰"地紮在他臉上。
杜蓮捏著腰間的九節鞭,鞭梢無意識地掃過地麵,在青石板上劃出火星:"大人的密令?"
歐陽大從袖中抽出張染著墨香的紙。
紙角沾著點朱砂,像滴沒擦淨的血。
他展開時,眾人聽見細碎的金箔聲——那是隻有"那位大人"才用的雲紋金箋。
"三日內,無錫城,陸九淵的人頭。"他念得很慢,每個字都像釘子般砸進石縫裡,"活要見人,死要見頭。"
禿頭大漢猛地站起,腰間的銅鈴叮當作響:"就為個說書的?
咱們十三凶徒......"
"閉嘴。"歐陽大抬眼,眼尾的朱砂痣突然變得猩紅,"你當陸九淵隻是個說書的?"他的手指劃過桌上的血酒,在石麵抹出個歪扭的"行"字,"杜蓮說他像行者,那我問你——"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在禿頭大漢發顫的喉結上,"我歐陽大,算不算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