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的靴底剛碾過第一級青石板,便被自己踩碎的晨光絆住了腳步。
段譽的馬蹄聲還在院外轉悠,少年人正哼著阿朱新教的江南小調,調子飄進藏經閣時散了大半,倒像片被風揉皺的杏葉。
他手指無意識地摳住腰間銀鈴,那是謝卓顏用陪嫁銀錠熔了打的,刻著"九"與"顏"兩個篆字,此刻在掌心硌出紅印。
昨夜卓顏替他補衣時說的話突然湧上來:"你總說要護江湖周全,可若周全要拿你本心換......"
"大師。"他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廊下銅鈴叮鈴作響,驚得簷角兩隻麻雀撲棱棱飛起。
掃地僧仍坐在蒲團上,經卷半合,指尖還壓著方才念到的那頁《金剛經》,"若當年我以少室山存亡、江湖大義相激,您可曾為這幾句話動搖過本心?"
話音落時,他喉結動了動。
三年前雁門關外,他為阻遼軍南下,故意在少林山門前說"掃地神僧若見江湖傾覆而不救,與那隔岸觀火的庸人何異"——那時他剛得說書係統,自覺握了天下人心的秤杆,偏要把這隱世高僧也拽進棋局。
掃地僧抬起眼。
晨光從窗紙破洞漏進來,在他眼角皺紋裡跳,像落了粒碎金。
他伸手將經卷推到案幾中央,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了字裡的佛:"小友可知老衲為何穿補丁中衣?"
陸九淵一怔。
"當年在洛陽城化緣,見個老婦在雪地裡撿菜幫子。
她兒子戰死邊關,媳婦跟人跑了,就剩個小孫女兒發著燒。"老僧的拇指慢慢摩挲過胸前那串檀木佛珠,每顆珠子都被盤得油亮,"老衲把化緣的米全給了她,中衣是那孫女兒病好後,老婦連夜縫的。
針腳歪,可暖。"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碎金晃得陸九淵眯起眼:"那時老衲便懂了,所謂本心,不是見事不做的冷硬,是知世情仍願伸手的熱。
你說少室山要塌,老衲便去扶;你說江湖要亂,老衲便去平——不是被你激的,是這雙手,本就該在該抬的時候抬。"
陸九淵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想起三年前那夜,自己躲在樹後看掃地僧以一人之力接住二十名一流高手的掌風,衣袂翻飛間像座巋然山岩,卻在擊退最後一人時,悄悄將懷中藏的金瘡藥塞進對方衣襟。
原來不是他用道義捆住了高僧,是高僧早把這江湖的痛,都捂在自己心口。
"小友可曾見老衲為誰紅過眼?"掃地僧忽然問。
陸九淵搖頭。
他見過這老僧在暴雨裡背受傷的小沙彌回寺,在饑荒時把寺裡存糧分了七成,卻始終眼尾平和,像口千年古井。
"十年前,老衲在終南山遇著個說書人。"老僧的聲音輕了些,仿佛怕驚散回憶裡的塵埃,"他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說得唾沫星子飛,可自己餓得麵黃肌瘦。
老衲要給他饅頭,他說"我得攢著勁說書,讓聽書的都記著,這世上有願意為彆人死的人"。"
陸九淵的呼吸頓住。
那是他穿越前的自己——最後倒在破廟的草堆裡,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寫完的話本,題目是《大俠傳》。
"後來老衲才明白,你說書,是要把人心燒熱;老衲出手,是要把熱的人心護好。"掃地僧將經卷輕輕合上,"你問動搖?
老衲隻會為該動的事動,該靜的事靜。
若有一日你覺得天地之力壓得喘不過氣......"他突然伸手,指節叩了叩陸九淵腰間的銀鈴,"聽聽這聲音。"
銀鈴輕響,像卓顏昨夜在他枕邊翻書時,發間玉簪碰著瓷枕的動靜。
陸九淵低頭,看見自己衣擺內側歪歪扭扭的並蒂蓮——卓顏說這是"心有雙絲網",他當時笑她酸,此刻卻覺得那針腳燙得慌,直燙到心口。
"謝大師。"他彎腰鞠躬,腰板彎得極低,發頂幾乎要碰到青石板。
掃地僧的影子落在他背上,像片溫柔的雲。
"該謝的是你。"老僧的聲音從頭頂飄下來,"你讓老衲明白,這世上的道,不隻是青燈古佛前的靜,還有說書人嘴裡的熱。"
院外傳來段譽的喊聲:"陸大哥!
阿朱嫂嫂說小公子抓周,偏要抓你那把說書的醒木!"
陸九淵直起腰時,眼眶有些發澀。
他摸出懷裡的戒指,"言顏"二字在掌心硌出兩個小坑——卓顏總說他像風,可風若有了要停的地方,便成了繞著屋簷轉的雲。
"大師,等來年春天,我帶卓顏和小侄子來聽您講《楞嚴經》。"他倒退著往院外走,靴底踢起的銀杏葉打著旋兒,"她總說您講經比我說書有意思。"
掃地僧的笑聲混著銀杏葉的沙沙響,飄出藏經閣:"好,老衲備著新曬的桂花茶。"
段譽已經把踏雪駒牽到台階下,馬鬃上係著阿朱繡的紅綢,在風裡一飄一飄。
陸九淵翻身上馬時,突然想起卓顏今早塞在他包袱裡的糖蒸酥酪——她知道他趕遠路容易餓,總把蜜餞藏在他袖袋裡,把糕點塞在他書匣夾層。
"走了!"他對段譽揮了揮手,馬蹄聲碾碎滿地晨光。
遠處傳來掃地僧的聲音,混著風,斷斷續續:"記著......心熱,便不怕天地冷......"
無錫城的方向,有炊煙正從青瓦屋頂升起。
陸九淵望著那片淡青色的煙,突然踢了踢馬腹。
踏雪駒長嘶一聲,四蹄翻飛,帶起的風掀開他的衣擺,露出內側那朵歪歪扭扭的並蒂蓮——在晨光裡,那針腳亮得像撒了把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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