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帶我到河灘撿石頭,突然將一塊鵝卵石貼在我耳邊。
"聽見什麼?"
"好像...有流水聲?"
"再聽。"師父用銀針在石上某處一劃。
刹那間,我竟聽見遠古洪流的轟鳴!那聲音穿過石皮上肉眼難辨的毛細孔道,在耳膜上激起細微震顫。師父指著石頭的層理:"這一道是三國時的洪水,這圈是唐朝的乾旱。"
後來地質隊用碳14檢測,這塊石頭的紋路確實對應著曆史氣候變遷。師父卻說:"真正會說話的,是石頭背麵的苔蘚——它們記得近三十年的每一次酸雨。"
暴雨將至,師父讓我看雲。
"卷雲如絲,高層水汽..."
"看那團積雲的影子。"師父指向西邊,"影子邊緣呈鋸齒狀,主雹。"
果然,二十分鐘後冰雹砸得瓦片劈啪作響。師父卻在窗邊記錄:"雹粒平均直徑1.3厘米,落地反彈高度23厘米——這場雹災範圍不超過五裡。"
後來新聞證實,隔壁鎮子果然毫發無損。師父翻出本發黃的筆記:"光緒年間青城山誌就記載過,看雹災要看雲影吃地深淺。"
古柏樹下,師父讓我摸樹乾上的瘤結。
"這個瘤是鹹豐六年長出來的。"他引導我的手指感受紋理,"年輪在這裡突然收緊,那年四川大旱。"
我們取樹芯樣本對比縣誌,乾旱記錄完全吻合。更神奇的是,樹乾高處有個碗口大的疤,師父說:"這是被閃電劈出的"天書"。"他用宣紙拓下疤痕紋路,展開竟似一幅星圖——對應著道光年間某次罕見行星連珠。
"每棵樹都是部地方誌。"師父拍落掌心的樹皮屑,"隻不過用的是我們看不懂的文字。"
山澗邊,師父舀了瓢水讓我"相水質"。
"清澈見底,應該..."
"看水紋。"師父向水中投了片竹葉,"葉子打轉的軌跡像不像太極圖?"
他解釋:順時針漩渦主水質偏堿性,逆時針主酸性;水紋間隔均勻則水流穩定,忽密忽疏則上遊有暗壩。後來我們果然在上遊三公裡處發現廢棄水電站。
最絕的是師父對水溫的判斷:"捧水時感覺掌心先涼後溫,說明含硫;若是先溫後涼,則含鐵。"這招後來在礦脈勘探時派上大用場。
暴雨衝垮了後山一片坡地,師父帶我去看裸露的土層。
"五色土!"我驚呼。
師父卻用竹竿撥開表層:"看這層青灰土,是明朝的焚書灰;底下黃泥裡的碎骨片,是張獻忠屠川時的萬人坑。"
他突然蹲下,從泥裡摳出半片青瓷:"宣德年的民窯,釉色發青是因為工匠把親人骨灰摻進了釉料。"後來文物局鑒定,這確實是明代"祭紅釉"的稀有變種。
"土地記得所有事。"師父把瓷片埋回原處,"就像人身上的疤,每道傷痕都有來曆。"
冬至夜,師父讓我用羅盤對準北極星。
"看勺柄指向。"
北鬥七星在羅盤天池的倒影中微微顫動,勺柄投影正好壓在"癸山丁向"的刻度上。師父突然翻開《青城山誌》:"上次這個天象是在康熙五十二年,那年道觀收了七個殘疾徒弟。"
我正疑惑,山下福利院院長突然來電,問能否收留七個聾啞孤兒。師父對著星空輕笑:"天地是個大羅盤,我們都是上麵的刻度。"
台風過境後,師父帶我去看倒伏的竹林。
"數數斷竹的裂口方向。"
七成竹子朝東南折斷,三成朝西北。師父摸著斷口:"朝東南的竹齡不超過五年,朝西北的都十年以上。"他解釋,年輕竹纖維疏鬆隨風倒,老竹致密寧折不彎。
後來我們根據這個規律,在風口處改種樹齡相仿的鬆樹,果然大幅降低了風損。師父卻說:"治標不如治本——竹林西北方那個采石場,才是改變風道的元凶。"
結業那天,師父帶我登上絕頂。雲海之上,他讓我"相這片天地"。
我閉目凝神,忽然"看"見:山巒的起伏是地球的脈搏,溪流的走向是血脈的延伸,林濤的節奏是呼吸的頻率。睜開眼時,師父的白發與雲絮已難分彼此。
"現在明白了嗎?"他的聲音混著鬆濤,"相天相地,最終相的是自己那顆心。"
一隻紅嘴藍鵲落在師父肩頭,羽翼折射的晨光中,我分明看見自己初入山時的懵懂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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