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殷墟遺址旁的一間老作坊裡遇見銅匠傅老的。
那是個霜降時節的黃昏,我循著若有若無的鬆香味,找到這間掛著"傅氏吉金"匾額的老屋。推門進去,七十多歲的傅老正蹲在陶範前,用青銅刀修整著模具。火光映照下,他古銅色的臉龐上溝壑縱橫,像是刻滿了古老的銘文。
"來得正好,"他頭也不抬,"摸摸這塊範土。"
遞來的陶範還帶著體溫,觸手竟有種奇特的脈動感,像是觸碰到了活物的肌膚。
"這是摻了甲骨粉的"通靈範","傅老終於抬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鑄出來的銅器會認主。"
就這樣,我開始了在傅老銅坊的學藝。第一天,他就教我辨識"吉金"的奧秘:
"銅要選商周礦坑的,帶著古氣;錫得用南海沉船的,含著水魄;這塊..."他掀開紅綢,露出塊泛著綠光的金屬,"是摻了隕鐵的"天星銅",鑄器時會現出銀河紋。"
最令我震撼的是傅老的"觀焰"絕技。熔銅時,他能根據火焰的形態判斷金屬的"性情"。有次他突然往坩堝裡撒了把金粉,銅液頓時泛起七彩光暈。
"金有六相,"傅老凝視著翻騰的銅液,"這爐要取的是"鳳翔相"。"
三天後,我有幸參與了"製範"工序。傅老將特製的陶泥反複捶打,說要打出"筋骨"。刻花紋時,他的刻刀會隨著呼吸起落,每道紋路都暗合氣脈走向。
"看這饕餮紋,"他指著範上的圖案,"眼睛處我留了氣孔。"
澆鑄時刻最為神聖。傅老先向四方跪拜,然後以特定的節奏傾倒銅液。銅液流入陶範的瞬間,整個作坊裡響起奇異的嗡鳴聲。
"銅魂醒了,"傅老肅穆地說,"在認新家。"
立冬那日,傅老帶我去了趟洹河故道。我們在河床下挖取一種特殊的"寒泥",用來製作銅器拋光料。他說這是當年司母戊鼎打磨時用的秘料,能讓銅器泛出月光般的幽光。
"搓搓這泥,"他將濕泥按在我掌心,"是不是涼得刺骨?"
回到銅坊,傅老演示了"養銅"的古法。新鑄的銅器要埋在特製的藥土中三個月,每日以酒澆灌。他說這是"醞銅魄",讓銅器吸收地氣精華。
"聽,"他突然示意我貼近埋銅器的陶缸,"銅器在呼吸。"
果然,缸中傳出細微的"哢嗒"聲,像是某種遠古的心跳。
一個月後,我見證了"開光"儀式。傅老取出一麵養了三十年的銅鏡,鏡麵已經自然形成山水紋路。更神奇的是,在特定角度下,鏡中竟能映出模糊的未來影像。
"這鏡照過三代人,"他輕撫鏡背的銘文,"最懂人心。"
現在我的案頭珍藏著傅老贈的幾件銅寶:
麵日常用的"心鑒"鏡
尊可鎮宅的"四方鼎"
套"十二時辰"水滴
塊未鑄的"天星銅"料
上周朋友心神不寧,我借他傅老的銅鏡用了三日。歸還時他說,竟能看清自己的執念了。我告訴他,這就是古銅的神奇——在金屬冷光中沉澱著千年智慧。
臨彆時,傅老送我一塊未鑄的銅餅,形如滿月。
"記住,"他沾滿銅綠的手指輕點我胸口,"鑄銅要三分火,七分心;養銅要三分工,七分性。"
如今每當我擦拭銅器,總會想起傅老在爐火前專注觀焰的模樣。也許,這就是銅道最深的奧秘——在一爐金液中重演開天辟地,在青銅冷光裡照見本來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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