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前夜,藥膳坊的銅爐突然嗡鳴。陳師傅披衣起身,發現爐底積了層青白色的灰燼,細看竟有冰晶般的紋路。
"爐灰結霜,是地氣上湧的征兆。"他取來銀匙,小心地將灰燼刮入青瓷缽中,又倒入半盞黃酒。灰燼遇酒即化,泛出淡淡的鬆香。
我正詫異,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開門一看,是位穿灰布長衫的老者,懷裡抱著隻殘缺的汝窯天青釉碗,碗底殘留著黑褐色的藥渣。
"陳師傅,這碗……"老者聲音發顫,"是我祖父裝藥用的,傳了三代,昨兒不小心磕破了。"
陳師傅接過瓷碗,指尖撫過缺口處,忽然"咦"了一聲。他將碗舉到燈下,隻見釉麵裂紋中滲著極細的金線,在光下如活物般遊動。
"這不是普通的開片,"他取來放大鏡,"當年燒製時摻了砒霜,釉裂後藥性滲入胎骨,百年下來,這碗本身已成了一味藥。"
老者瞪大眼睛:"能治什麼病?"
"心病。"陳師傅用茶刀刮下些許釉粉,調入蜂蜜,"汝窯以瑪瑙入釉,本就安神,加上砒霜以毒攻毒的特性,專治頑固性癔症。"
老者千恩萬謝地捧著藥走了。我忍不住問:"砒霜入藥,不會中毒嗎?"
陳師傅從藥櫃底層取出個錫盒,裡麵排列著幾十個指甲蓋大小的瓷片,每片都標著年代。"明代以前的瓷器,砒霜經過千度窯火轉化,毒性已變,"他拿起一片洪武年間的青花碎片,"就像烏頭炮製後變成附子,火候才是關鍵。"
午後,巷口的古董店送來隻破舊的漆盒。盒蓋上的螺鈿已經脫落大半,露出底下暗紅色的底漆。陳師傅卻如獲至寶,用竹簽挑取漆層剝落處的粉末。
"這是秦代的血漆,用赤鐵礦粉混合鹿血煉製,"他將粉末撒入溫酒,"漆毒入心經,反而能通血脈。"
突然,漆盒夾層"哢嗒"一聲彈開,飄出張泛黃的桑皮紙。紙上用朱砂畫著古怪的符咒,背麵卻密密麻麻寫滿了藥名。陳師傅的手微微發抖:"這是《淮南子》裡失傳的"雲母飛升方"!"
他對著陽光細看,發現朱砂字跡下還藏著更淡的墨跡——竟是漢代太醫記錄的鉛汞中毒解救法。"難怪要藏在漆盒裡,"他恍然大悟,"這方子表麵是煉丹術,實則是解毒經。"
傍晚時分,雷雨驟至。陳師傅卻冒雨衝進院子,從牆角搬出隻布滿青苔的陶甕。雨水衝刷下,甕身浮現出暗紅色的銘文:甘露二年製。
"這是漢代醫官用來釀藥酒的,"他舀出甕底渾濁的液體,濾出幾粒黍米大小的結晶,"酒石沉澱了二千年,成了最純的"酢漿"。"
雨停後,月光照亮甕底的奇異景象:結晶排列成北鬥七星的形狀,每粒都散發著幽幽藍光。陳師傅取來銀針輕觸,結晶竟發出編鐘般的清響。
"古人在陶土裡摻了青銅粉,"他將一粒結晶放入舌下,"雷雨激發銅離子活性,這才是真正的"天雷降火丹"。"
子夜,陳師傅翻出一包用油紙裹著的碎瓷。那是不同朝代的青瓷碎片,每片都帶著窯變產生的奇異釉色。他按五行方位將瓷片擺好,往中心滴入清晨收集的露水。
"看好了,"他吹滅油燈,"這才是古瓷真正的藥性。"
黑暗中,五色瓷片漸漸亮起微弱的光芒:越窯的秘色瓷泛出青虹,鈞窯的玫瑰紫暈開霞光,建窯的兔毫紋流淌金線……露水在光影中旋轉升騰,竟凝成一顆晶瑩的水珠懸浮空中。
"瓷為土魄,釉為火精,"陳師傅伸手托住水珠,"水火既濟,才是大藥。"
水珠落下的瞬間,藥膳坊所有的藥材同時發出簌簌聲響,仿佛在向這些沉睡千年的古瓷致敬。梁上那隻結網的蜘蛛突然墜下絲線,正好穿過水珠,將月光折射成七彩的虹橋。
陳師傅望著虹橋輕聲道:"有些藥,要等兩千年才能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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