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為了由誰坐鎮利中,王相意見不一,難免又要起一番爭執了。
朝廷其實也很為難。
鑒於川峽的特殊局勢,隻有張浚或者楊存中這樣的老資格去了,才能鎮得住。
可是現在大宋全國的軍製改革,正由張浚負責推動。
兩淮邊軍和中央禁軍的重組,也要由楊存中來主持。
臨時抽調他們,是會影響大事的。
而其他軍界大佬,如李顯忠、邵宏淵之流,現在還不夠資格去彈壓西軍。
況且,利中文武大員們已經主動上書,保舉楊沅了。
與其說他們是在舉薦,不如說是利中的文武大員們,在一番利弊權衡之後,選出了一個能讓各方都能接受的共同利益代理人。
這時換一個人去,但凡不能叫他們心服口服,隻怕就要再出大亂子。
甚至是張浚或楊存中。
楊政所遭遇的這場兵變,不就是前車之鑒麼?
因此,沈該和魏良臣雖然不情願讓楊沅再兼利州中路之主。
可是,他們實也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提出來。
……
臨安城裡就利中之主的人選取舍不定的時候,楊沅一直等候在南鄭。
楊沅是奉旨赴利中調查裘皮兒一案的欽差大臣,但他是被皇帝就近從潼川府調過來的。
做為欽差大臣,他同時還是潼川府路經略安撫使。
因此,他自然沒有千裡迢迢押解徐夫人等一乾人犯,長途跋涉回臨安的道理。
所以他暫時留在南鄭城,一方麵是因為楊太尉之死,他這個剛被認下來的本家兄弟,沒理由不參加自己族兄的葬禮和善後事宜。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邊料理著喪事,正好等候朝廷消息,他也免得折騰。
但他卻不知,時寒等人上了一封聯名薦舉的奏章,卻讓他停駐南鄭的行為有了不一樣的解讀。
這是……一種變相的黃袍加身。
楊政死的突然,又因兵變耽擱了兩日,已經來不及通知各方。
所以,除了利中本地的官紳要員,隻有相鄰的利州西路吳家、利州東路的溫家和郭家,急急派了人來,參加楊太尉的葬禮。
吳家派來的是吳璘之子,利州西路前軍同統製吳挺。
吳挺虛歲才剛過二十,就已是一位英氣勃發的少年將軍了。
不過,楊政到底因何而死,吳家顯然也隱約有所猜測了。
楊政既然死了,楊家軍歸並吳家軍就有了無窮變數。
再加上利中的文武大員對吳家頗有戒意,楊政的族弟楊沅又立場不明。
因此,吳挺隻是規規矩矩地參加了葬禮,沒和任何一方多打交道。
楊政一入土,他便連夜返回了利西。
利東方麵,溫家的溫泫臣派來了他的兒子,少帥溫世雙。
郭家則由現在的家主,開州經略安撫使郭棣親自趕來吊唁。
當初郭玉岫以女子之身參加科考,實則是為了擴大影響然後告禦狀,要告的就是這個郭二。
為此,楊沅還特意同他接觸了一下。
但一番接觸下來,楊沅感覺此人談吐謹慎,舉止謙卑,倒不像個跋扈惡毒之人。
不過,人不可貌相,表象這種東西最是靠不住。
反正他已經讓姬香帶著音和小奈去利東布局了,此人的真麵目究竟如何,一番明察暗訪後必有答案。
為免打草驚蛇,楊沅便也沒有和他做出過多的接觸。
楊太尉是在停靈五天後出殯的,加上潘泓嶽兵變耽誤的兩天,一共是七天。
楊太尉入土時,因為路途遙遠,朝廷對楊政的“追諡”還沒有到。
為此,楊太尉的碑便暫時沒有立。
這等大臣,一旦過世,朝廷必有追贈和諡號,要等朝廷的恩旨到了,刻在碑上,才能立碑。
整個喪葬過程,全是楊沅一手張羅的。
楊福是個不任事兒的,而且他有嚴重的消渴症,也受不得乏。
再加上利中的軍政大員,大多都和他父親稱兄道弟,是他的長輩,他也應付不來。
楊沅則不然。
欽差大臣、右諫議大夫、潼川路經略安撫使、開國郡公……
這一係列的頭銜,放眼整個川峽,也隻有吳璘、楊政和溫泫臣可以和他平起平坐。
這身份足以輾壓利中的文武大員了。
況且論輩份,他是楊政的族弟,這些人想跟他擺老資格也擺不起。
因此,自然是能者多勞,許多事情,楊福都拜托他這小叔了。
如是者忙了七天,楊政入了土,楊沅也似被扒了一層皮,累個半死。
於是,楊沅便吩咐閉府三日,不見外客。
反正楊福父子是要為楊政守孝的,在此期間他們不能見外客。
楊沅又是奉旨差派至此的欽差,該辦的事辦好了,在利中也就沒有他的事了,正好歇歇。
……
這一日,一行隊伍走進入了南鄭城。
南鄭城此時已經恢複了正常,自然不禁出入。
一輛矮腿馬拉著的輕車,後邊又有六輛長途大貨車,由數十名青袍隨從護衛著。
城守官驗了“過所”,是從吐蕃來此做生意的商人,便揮手放行了。
隊伍入城,先去尋客棧住下。
好在南鄭剛剛出事不久,許多商賈受驚嚇跑了,客棧空了許多。
於是,他們乾脆包下了一家客棧。
安頓下來之後,車隊主人便帶了四名隨從,還有那輛輕車,往太尉府而去。
到了太尉府前,隻見大門緊閉,門前冷清,無一人來往,騎在馬上的那名騎士不禁微露詫異之色。
此人一襲皂青色的長袍,身量頎長,肩寬背厚、相貌英俊,雖然極有朝氣,卻又透著一種沉穩敦實的氣質。
他抬眼看看太尉府的門楣,確定沒錯,這才一偏腿,從馬上矯健地一躍而下。
抓起門上獸環輕叩了幾下,大門上的小門兒便開了道縫兒。
門子一臉不耐煩地剛探出頭來,一隻骨節分明、十指修長的手掌就遞到了麵前,掌心赫然是一根金條。
門子兩眼一瞪,施展無影手,刷地一下,那掌心便空了。
門子再抬頭時,已然笑容可掬:“這位公子是?”
“大理楊連高,求見楊太尉。”
“哎喲,公子要求見我們老太爺?”
門子回頭看看,連忙從小門出來,楊連高這才看清他腰間纏著白帶子,不由一愣。
門子收了人家一根金條,態度無比熱情,就小聲地把太尉府上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楊連高大吃一驚:“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門子道:“正是,我們老爺和兩位少爺還在為老太爺守孝,現如今當家的是我們叔老太爺子。”
楊連高又是一愣:“叔老太爺?楊太尉……他有兄弟?”
門子道:“有的,當年金兵南下,我們老太爺家族淪陷於北地,也有一些子弟分散難逃,前不久,我們老太爺才認回這個兄弟。”
楊連高欣然道:“那麼,可否讓我拜會一下叔老太爺。”
門子為難地道:“叔老太爺為老太爺操辦喪事,著實累了。為老太爺出殯回來,叔老太爺便說要閉門三天,如今正是第三天。
這位公子,您要不是十萬火急的大事,可以明天再來,小人實在是不敢打擾叔老太爺啊。”“哦?明白了。”
楊連高目光微閃,又道:“那麼,明日我再來拜會叔老太爺。不知利中如今何人主事,這位叔老太爺,現今是什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