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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地下室已經半夜了。我們吃夜宵喝啤酒,痛罵“雙休日”和王哥。“雙休日”太讓我們失望,原本的偶像一旦接觸起來,居然如此的肮臟齷齪,實在是惡心。我們從“雙休日”的崇拜者轉變成他們的敵人。仔細想想,那音樂也不如我們在網上聽到的小樣那麼好。技術粗劣,全仗著樂評界捧臭腳。我們好好地總結了第一次登場,總結出來的最大的問題就是“不適應”。鬼子六被頻閃燈閃得找不著品了,大量地彈錯音。亞飛也因激動唱走了調,到後來就成了亂吼一氣。我提醒他“你忘了唱的方法了麼?咱們彆急。要穩住。”然後我們醉醺醺相互碰杯打氣“下一次一定要穩住!彆慌!千萬彆慌!”
其實今天的演出是我們第一次與成名樂隊同台演出,我們聽了“雙休日”的現場以後,感覺水平其實不高,完全依靠對樂迷的煽動來挑氣氛。所以這次失敗反而令我們充滿了鬥誌。
從那時候開始,我們著臉每個周末去給人家做暖場樂隊。
我們賴上了天堂,亞飛一到周末就給人家打電話“高哥,今天晚上是什麼樂隊的演出啊?噢……是他們啊……那晚上我們過去給他們暖暖場吧!”不等對方反對就掛了電話。
啊,那一段艱苦的上不了台麵的演出,那一段專門給人家暖場的日子。
演出沒有錢。現在回想起那時候,印象裡全都是我們拎著樂器走在紛飛的大雪天裡。北京開始了最冷天氣前的預演,蒙古高氣壓把暖風一鼓作氣地趕過江南,一路上灑下淒涼的雨雪。我們頭發上沾了很多白色的雪花,羽絨服的肩部積成一片雪白。空著的手摸在臉上取暖。看著彼此凍紅的臉,齜牙咧嘴表情猙獰。樂隊的條件差,缺錢缺機會,儘可能不乘出租車,儘可能坐公交汽車,在晃蕩的車廂裡跟態度惡劣的乘務員爭執要不要為樂器買票,在風雪中低著頭拎著沉重的樂器走上幾公裡。天堂離公交線路很遠,我們下了公交車還要步行,往往在傍晚陰暗的雪色中排成黑色的一隊,好像被遺棄的一隊殘兵,好像一幫子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背著琴,拎著效果器我們走上一兩個小時。我需要攜帶的樂器最多,軍鼓包鑔箱踩錘箱和鼓槌包,他們拎著琴的身影起碼還像戰士般利落,我卻像搬家的鼴鼠般臃腫。儘管大家不時幫我拎一會兒。我仍然累得吐長了舌頭。
空曠的城市邊緣,那些爛尾巴小區工程的殘垣斷壁,那些破舊城鐵列車的高架橋,幾百噸的鋼鐵在從頭頂以一種重失真吉他的聲音飛馳而過。偶爾有閃著紅燈的大飛機在無聲地降落。
隻有心裡的不服氣好像脹起的紫色蒼穹下的氣球一樣高高飆升著,我們是一排神色猙獰的青年。
上台的時候我經常沒打兩首曲子就快要暈倒,演出完畢一回到地下室我往往倒頭便睡,不要說洗澡,連衣服都沒力氣脫。
我們還要忍受種種蔑視和淩辱。每當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我最感激的人是亞飛,闖王般剛烈的性格,竟然痛快地咽下了這些氣。亞飛一次次地用難能可貴的熱臉去貼人家的涼屁股。他完全是為了樂隊!
我們的演出往往同一些卑劣的朋克樂隊混在一起。那些比我們更加“有名”的“地下樂隊”。中國人的窩裡鬥在搖滾圈子裡一樣盛行,人們剛有點小小的名氣就開始傾軋彆人。友好的交流是絕對不可能的。哪怕一個對視的眼神,我們都可能衝動到打起來。大多數情況下,我們不說話,嚴守著時間到來和離開,避免麵對他們尷尬的嘲諷和衝突。
王哥赤裸裸地趨炎附勢,對待我們的態度實在過分。演出後亞飛往往在廁所裡一邊咒罵一邊狠狠地踢牆,還跑過來摟著我說“小航,不行我得揍他一頓。讓我揍他一頓吧!”
在王哥又一次沒來由地擠對我們時,亞飛終於忍不住了,他從脖子上摘下電琴繞過整個沸騰的演出場子飛撲向王哥。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糟了一定要拉住亞飛!我一刻不敢耽擱地追過去。王哥說完操蛋話以為沒什麼事了,轉身雙手叉腰在跟彆的樂手說話。而亞飛頃刻衝到位,麵對王哥亂糟糟的後腦勺,隻要來一記重的,就能讓這個雜碎從此知道刷牙閉嘴,但是亞飛居然遲疑了一下,給了我一點時間恰好趕到,我緊緊拉住亞飛的胳膊,感覺亞飛的肌肉好鬥地繃起來。亞飛狠狠地掃我一眼,拍了拍王哥的胳膊。
“你乾嗎!?”王哥回過頭來,亞飛乾笑了一下“王哥,今天真是給你添麻煩了!”亞飛變戲法一樣掏出包煙遞給王哥,一個九十度大鞠躬,長頭發在點頭作揖時甩成對折。王哥拉長著一張大酸瓜臉看看那包煙,輕蔑地說“沒辦法,辦演出嘛當然什麼樣樂隊都有!你也彆破費了。跟你說這種煙我不愛抽,我一般就抽小熊貓。”靠!丫還張嘴朝我們要小熊貓,我們這些窮孩子連中南海都抽不起。他可不知道剛剛差點被亞飛送進醫院。
高哥依慣例叫服務生給我們一人送來一杯啤酒。大家一起仰脖喝光啤酒一起把杯子重重在吧台上。我們湊在一起,頭頂頭,亞飛伸開大長胳膊攏著我們說“不行!咱們還是得用春風般的心靈感化他。咱們一定要在這圈子裡站住腳!”這一刻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周圍轟響著人家的演出的喧囂,樂迷們對所謂“著名樂隊”的捧場聲。我們淒涼地抱成一圈。我們這支弱小的樂隊那一刻是多麼團結而努力啊。
知道嗎我是金子我要閃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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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灰狼在這種環境下顯得比我們得心應手多了。他跟那些樂隊很快就混熟了。他每次下了台就跑到人家那裡看著人家裝台,然後很快就跟人家搭上話。明顯比我們合群。
演出讓我們積累了很多經驗,我們開始有的放矢地排練,也開始有意識地往演出效果上走,比如增加急停,急走。急停急走就是全體停止演奏,一個拍子後一起繼續演奏。當某個人出了錯的時候,比如大家都按計劃急停隻有一個人忘記停還在演奏,所有人就都看著那個人開始憋不住地樂起來。一起說大哥呀求求您啦!這要是演出的時候您也玩一這個,咱們可就貽笑大方了。
我們努力著,忍耐著,直到那神奇的一天的來臨。
那天演出前我們就覺得不大對勁,放眼望去天堂酒吧裡滿場都是像我們一樣長頭發的漢子們。破牛仔大個子,或坐或立成群,好像地獄中軍團出現了大片黑壓壓的金屬打扮,久違了黑色係!一貫囂張的朋克迷們突然失了氣焰,蒼白地擠在舞台側麵的一小撮白老鼠,成了弱勢群體。天堂酒吧史無前例地呈現出“金屬場子”的風範,在這麼多的演出中絕對是第一次。天堂一直是被朋克所淹沒的。我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金屬裝扮不再是孤獨的。我們都呆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一群男女占據場子裡最好的包廂在吆五喝六地喝酒。中間一個粗聲大氣的長發中年人牽動著所有人的目光,是老泡!我又一次看到了老泡,他和我們終於要在台上相遇了,這個傳說中的中國金屬第一吉他,我們一次次暖場過來,已經暖暈了頭,問都不問給誰暖場就跑到天堂來,居然不知道今天是老泡的演出。我看看正在插線的亞飛他們,心想不能告訴大家,不然大家知道神降臨了天堂,一恐慌,又要重蹈第一次演出的覆轍。
我特彆緊張,生怕在愛玩技術的金屬樂迷們麵前在心裡的神麵前演砸演丟了“範”。我很快就準備完了,坐在那裡看著大家插線。
尹依穿了套全白的羽絨服,女孩的小圓臉被空調熱成好看的淺淺的紫紅,令人有伸手上去試試溫度的衝動。尹依開心地笑著,在台下衝我們打著鼓勵的手勢。讓我放鬆不少。最近的演出她都會跑來看,可以說是我們的第一個鐵杆樂迷。
音樂一轟起來,我卻不怕了。因為台下開始叫好。
包間裡有人揚著手喊道“哥們兒,這才是搖滾樂!牛牛蹦侵皇值鬨魅撕杖瘓褪搶嚇蕁k漲紅著臉,分明喝高了,在酒精的鼓舞下叫囂著。
我的偶像啊,你明白你的話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麼?
我們原本隻是演兩首,但是台下轟然喊道“再來一個再來一個!”這幾乎是從沒有過的現象。金屬樂迷啊,你們終於出現了。亞飛很高興地使勁一蹦,吉他背帶卻斷了。他焦灼地湊近話筒說“抱歉,哪位的琴帶可以暫時借用一下。”
“用我的!”一把刺眼的黃琴豎著屁股從台下遞上來。亞飛邊連聲說謝謝邊去接,然後目光就在對方的臉上凝著了半卷的長發,公牛式帶著血絲的凶狠的眼睛——老泡把他的電吉他遞了上來。周圍的金屬迷們爆發出一陣掌聲。亞飛沒有笑,他隻呆了一下,沒有更多受寵若驚的表現,幾乎是冷漠地說了謝謝接過吉他。但是我看見他的胸膛起伏,知道他的心裡一定超激動。倒是老泡笑了笑說“彈得不錯!”漠視周圍人崇拜的目光,轉身走了。老泡的背影很寬厚,皮夾克,褲子上的鐵鏈,好像監獄裡大鐵環的鑰匙串。他身上每一樣東西看起來都是價值不菲。
亞飛試了試琴,臉上閃過一絲驚喜。音色實在太好了!這把琴可是著名的,起碼兩萬多塊,吉他皇帝啊!我們整個樂隊的樂器和它比起來就是一堆廢鐵。
我們全體都看著亞飛,不如說我們全體都看著老泡這把琴。我們胸口興奮地起伏,為能夠得到偶像的承認而開心。亞飛咬緊牙關,回頭示意我“可以開始了”。
這天我們的演出震驚了全場。我們的樂隊的東西確實開始好起來了。
亞飛說了結束語。“我們是森林樂隊!”他對台下說,“今天我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台下轟然回答“沒有!你們很棒!”“好!”
大家還在興奮地議論這次演出。“小航你真是帥呆了!哇!每個動作都那麼帥!”尹依高興地蹦跳著對我說。“帥哥在這兒呢!往這看!來抱抱!”鬼子六嘻皮笑臉地打岔!我滿臉是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突然我注意到一個很漂亮波西米亞打扮的女人定定地看著我。她大概二十七歲上下,陷在吧椅裡喝很小的一杯酒,小杯的酒都是很烈的,那眼神也像烈酒,坦率地直勾勾地看著我。我想這可能是一隻雞。
那女人突然站起來,徑直走到我麵前,咄咄逼人地看著我,伸出三根手指在我麵前晃了晃。我愣了,軍鼓往袋子裡塞了一半就停了,我左右看看,不知道該怎麼辦。
鬼子六冒出來說“三百塊?太貴了大姐!不行不行!我們玩不起!”女人卻不看他,又對我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鬼子六驚訝地說“五百塊?大姐你越開價越離譜!我這哥們兒哪像有五百塊的樣子,三百塊他都掏不出,成心做他生意就便宜點吧大姐。”
女人認真地對我說“小夥子,五百塊!我給你!”
這下鬼子六也呆了,愣愣地抓住我的胳膊晃來晃去“小航……小航你攤上了好生意啊!”
我說“要上個廁所”,跑到最偏僻黑暗的角落躲了起來,但很快被這幫孫子找到。鬼子六責備我說“小航你也太裝了吧!多合適啊!那麼棒的姐姐,還要倒找你錢!你到底怎麼想的啊?電話都不留一個!”
尹依則興奮地搖著我的手說“小航你真有潛力真有潛力!乾脆彆當鼓手改行吃軟飯吧!”
“你們走!快走!彆煩我!”我尷尬地把他們趕走。
亞飛帶著個特彆漂亮的大姐過來打招呼,大姐穿著我曾經在商場裡見到的標價簽數不清零的小西裝。大黑天的居然戴著茶色眼鏡跟駭客帝國似的!乍一看會覺得大姐是個乾乾淨淨的大美人,仔細一看你會吃驚地發現她年齡可能不小了,但是一舉一動的氣質都是刀鋒般的誘惑。
亞飛說“這是我們樂隊的鼓手小航!打得很棒的!這是馬姐。”
“抱歉,先接個電話。”大姐抄起手機吼道,“怎麼著?這裡信號不太好!對!彆他媽的理他,台灣男人最摳門我看你傍不出錢了!丫再纏著你就讓小四帶人去拍他!我看你還是傍老五介紹的那個香港人吧!香港人比較肯出血。”
“小航你看,那個姑娘喜歡你。”大姐收了線,突然說。
“是麼?真是糟糕透了!”我掐死煙頭,拚命地往後躲,我以為是之前那個女人,好不容易才閃到這個陰暗的角落怎麼還是躲不開?
“快抬頭看啊!”大姐用胳膊肘捅捅我。
“彆捅我,正躲著她呢。”我頭更低了。
大姐伸手托起我的頭“好貨色!彆浪費了!”
我吃驚地看到了小甜甜,那個黃頭發的小甜甜,半邊臉龐被燈光染成暖色,看著我的居然也是剛才那女人一樣火辣辣的眼神。但隻是瞬間的錯覺一樣,小甜甜回頭和旁邊的男孩說話了。
原來她也在啊?她也看到了我們第一次成功的演出。
“晚了晚了,人家不敢看你了。”大姐一臉風塵,繼續吸煙了。
我滿腹狐疑地又看了看小甜甜。那個男孩手持dv機正在向她展示錄像。那應該是我們和老泡的現場吧?我心裡一陣自豪。遠遠地,小甜甜像平常一樣笑了,因為男孩某句過分挑逗的話而打了他一拳。
“要不要去打個招呼?”我搓乾淨手,正猶豫時,場子裡喧鬨起來——老泡的演出開始了。鬼子六和亞飛抓住我的胳膊,擠進了蜂擁向舞台的興奮人群中。
老泡的吉他技術果然令人吃驚。電吉他的速度非常快,花樣也多,準確有力,節拍感極強,動作乾淨漂亮,左手幾乎是粘在弦上,右手的高頻律幾乎把吉他變成了小提琴。唯一的缺點就是並不好聽,全都是音階,聽過之後也記不住什麼旋律。但台下的眾樂迷們還是為那些技巧一陣一陣地歡呼。“牛牛薄昂茫薄八в蔽頤搶侄尤體擠在舞台最前麵呐喊,老泡之前小小地幫助了我們一下,我們當然要全力地捧場。尹依也很興奮地給老泡鼓掌。我發現老泡麵對台下無數的樂迷的叫好沒有什麼反應,獨獨頻頻地給我們這邊拋媚眼。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我們當中唯一的女生尹依正在蹦跳著為他捧場,少女的脖子上兩根美好的筋正因為歡笑而繃緊著。
在回程的大野地裡,在嗚嗚的大風聲中,亞飛狼狽地摔倒了,琴箱飛出去老遠。我跑過去想拉他起來,卻發現亞飛坐在地上無聲地咧開嘴,兩排白牙,他在笑!從無聲變成有聲。“嘻嘻嘻……哈哈哈……”他越笑聲越大,搞得我也莫名其妙地跟著笑起來,鬼子六他們也是一臉憋不住的喜氣。亞飛拉住我的手一躍而起“來來來,都過來都過來!”
他把我們攏在一起。“一二三!”我們四個擁抱著,對著滿天的繁星一起興奮地狂聲大喊,“啊~~~~~~!森——林——萬——歲!!!”
第一次收到了樂迷的字條說喜歡我們。
第一次聽到台下的叫好聲。
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成了一個真正的樂手。
第一次看見小甜甜瞬間的火辣辣的目光。
黑黑的城鐵架子好像城市的廢墟,最後一班列車也早已入庫。隻有那嗚嗚的風聲夾帶著飛機起落的嘯聲,龐大的黑影,幾盞小紅燈瞬間從頭頂掠過。隻有郊區能見到的萬點星辰,北京的夜晚原來這麼美,四環的天空原來這麼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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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的周末,我們早早到了天堂,正調音的時候。酒吧門口鑽進來一群光瓢——“雙休日”樂隊也來了。他們還是那副操性,板著臉裝酷,本來應該我們先演的,但是“雙休日”據說要趕場子,又比我們大牌,所以王哥放他們先演。
“雙休日”主唱一上台就假裝嚴肅地說“剛才台下有人問我是誰!你們告訴他我是誰!”他的意思是讓台下這些樂迷一齊喊“雙休日”。此言一出底下就亂了。人們嗡嗡嚶嚶相互詢問“誰呀,森林麼!?”“我就是聽哥們兒說森林特棒才趕來的……”就有幾個人喊“森林吧?”“森林!”“森林!”這些樂迷是專門衝著我們來的,我們的演出時間被“雙休日”占了引起了樂迷的誤會。
“雙休日”牛眼睛主唱的臉色就變了,先紅後青好像姑娘被人說臉還沒屁股好看一樣。這回“雙休日”的“範”可丟大了,幸好也有認識“雙休日”的樂迷喊起來。“雙休日!”“雙休日!”喊聲越來越大,這才勉強過了“開場煽情”這一關。
一場轟轟烈烈的演出之後樂手們總是熱血沸騰的,自我極度膨脹。“雙休日”找到了感覺之後就把開場的尷尬給忘了,貝斯手不下台,光著刺滿文身的青後背往舞台上一坐,慢騰騰拿著傲慢冷酷的架勢一件件穿演出時瀟灑地脫了滿台的破衣爛衫。而主唱滿場飛,呼朋引類的。最後嘴裡叼了根雪茄,在舞台一側的聚光燈下一腿前一腿後,胳膊架在舞台音箱上,擺了個酷酷的造型。他們的這些行為絕對是表演性質的,為了給樂迷們樹立一個大牌的瀟灑印象。
王哥跑過來,焦急地狠狠拍了亞飛後背一下“觀眾都快走光了!還不趕緊上台!你們這幫孩子關鍵時候怎麼這麼傻呢?”我們抬頭一看,果然,場子空了一半,一些人正在座位上站起來穿衣服,一些人正往外走,因為“雙休日”占了我們的時間,大家都以為演出結束了。出口處已經擠了一堆人。我心裡一熱,感激王哥的提醒啊!幾次演出下來,王哥開始覺得我們的音樂不錯了。
亞飛人高馬大,伸手把人家的貝斯線一扯,人家的貝斯用腳扒拉到一邊。於是我們呼啦啦上了台,站位,插線。那個裝模作樣穿了一半衣服的貝斯手幾乎是被擠下台去。他一定很生氣但是我們顧不及了。
我連擊四下鼓槌,一二三四走!
四個人的長發同時甩起,巨大的音幕好像一扇厚重華麗的玻璃窗,在窄小的場地裡摔個粉碎。那些尖利的碎屑刺傷了每個人的鼓膜。
看到演出重新開始,人們驚訝地又把穿好的衣服脫下來,出口等著出去的人們也紛紛走回座位繼續欣賞。正好是鬼子六一段巨華麗的lo,長達一分多鐘,妖嬈高昂,我們的配器也跟得好,亞飛咆哮起來!
台下的人們都驚訝地看著我們,相互打聽這是什麼樂隊。“什麼樂隊啊?挺牛的啊!”“森林是麼?”“叫森林樂隊?我還以為他們不來了呢。這個點兒才開始演!”
我看到“雙休日”主唱呆呆地看著我們,嘴張得比我當初還要大,卻忘了把支在舞台上的胳膊拿開,儘管他酷酷的ose已經垮了,可笑地扭曲得不成形,手裡夾著煙好半天也沒吸一口,快燒到根了。
“雙休日”的偶像們絕對沒有想到原來那一幫子給他們暖場的小二百五們已經進步到這種水平了。
第二首歌,第三首歌,第四首……“雙休日”牛眼睛主唱已經在那個好位置待不住了,他好像渾身長了跳蚤,拿什麼姿勢都不得勁,抓耳撓腮的不自然。
滿場子都是打聽我們樂隊情況的聲音,而我們原有的那些樂迷迅速地滿足了第一次聽我們演出的樂迷的好奇心,對他們講述曆次演出中森林樂隊的“範”。我們收拾好樂器穿過場子準備離開時,一個一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的青年突然站起來展開一張大紙,上麵幾個大黑字寫道“永遠支持你們!森林!”那是美院學生超大速寫簿裡巨大的一頁白紙。近在眼前。
麵對著那張紙,亞飛像個第一次被追求的姑娘般扭捏了,急匆匆跑出去。
這天,我們笑得臉都僵硬了。我們擠過熱情的人群,和很多人握手和交談,很多人說“你們音樂真好!好像《》一樣好!以前居然都沒怎麼聽說過你們。”
我在外麵寒冷的雪地裡找不到亞飛了。東張西望了好半天才看到十幾米遠陰暗的馬路邊,高大的亞飛背著琴箱抓住一個女孩的胳膊,他們吻在一起。
尹依仰著頭,圓潤的臉頰藏在亞飛隨風舞動的長發中,腰身被亞飛有力的雙臂所纏繞,天堂門口純潔而迷醉的一吻。
四處是無儘的黑暗,頭頂天堂龐大的燈箱璀璨斑斕。腳下一片茸茸白雪,乾淨得隻有亞飛和尹依紛亂的兩行腳印。雪靜靜地在他們身邊飄落,落在亞飛亂發鬆散的肩上,落在尹依踮起的細弱小腿上。遠處轉彎的車輛的燈光偶爾照亮他們落滿雪的輪廓。
我們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想大家的心情和我是一樣的欣慰吧。好像世界突然沒有聲音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臉上,舒服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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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仍然是沒名的比地下更地下的樂隊,我們仍然給更有名的樂隊暖場,高哥已經開始給我們演出費,一次一百,每人可分二十五塊。這點錢剛好夠我們打出租車和演出後的夜宵錢。我們已經很滿足很開心。
某次演出時我們居然看到了宣稱組織演出的那對癩蛤蟆。公癩蛤蟆是一個朋克樂隊的鼓手。母的在台下拿著小資的架勢“品酒”,“欣賞音樂”。公癩蛤蟆也認出了我們,演出的時候做出許多華而不實的大動作過通加花,煽動樂迷o和他們一起呼喊,齊唱等等,成心給我們顏色看的意思,可惜他們樂隊實力太弱,樂迷們沒興致跟進。隨後被我們樂隊輕鬆滅掉。我們一上台形勢立刻不一樣,原本底下閒聊亂坐的人們轟地湧向舞台。最近的演出每次都是更加意外的火爆。滿場子都是喊“森林”的聲音。公癩蛤蟆簡直驚了,最讓他臉上掛不住的,是他的那些隊友也像樂迷一樣在演出完畢後興高采烈地擠過來跟我們搭話。亞飛對他隊友的殷勤表現得很無理,說我們很忙沒空,把那幾個孩子轟一邊去不理他們。這一切就是為了做給那個癩蛤蟆看。
然後就是一係列踢館般的演出,被“暖場”的樂隊大部分都被我們輕鬆“啞了”,他們從此就在“森林樂隊”麵前玩不轉了。那段時間,我們的台風日益成熟。亞飛的囂張,鬼子六的妖嬈成了傳說。我們“暖”一場滅一個樂隊。相信很快,“暖場樂隊”這個位置就留不住我們了。當然,中國的地下搖滾特彆難搞,不像電影那樣,一家夥就成了名,一家夥就啥也不愁了。我們目前的狀態,充其量是逐漸被同行承認配稱之為“樂隊”而不是“玩票”而已。
一天我從外麵回來發現宿舍裡沒有人,收發室的老頭通知我,說亞飛讓我去公主墳的一家大飯店找他們。
飯店有兩層樓,門口大排迎賓小姐,龍鳳飛簷地毯鋪路,我目瞪口呆,被飯店的排場嚇壞了。“你怎麼才來啊!”亞飛已經在門口等我。這是一次專門宴請老泡的酒席。不說彆的,老泡肯來就是一個大麵子。但是我們幾個人加一塊兒每個月也就一兩千的生活費,哪來得起這種地方請客,亞飛為了老泡也太犧牲了。我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亞飛可怎麼熬。
“表現好點!”亞飛說。他紅著臉,已經暈了菜。大家為了陪老泡幾乎把命都搭上了,這個老混蛋還是不醉。亞飛的酒量不高,就算拚了命也隻是杯水車薪。我是酒的無底洞,我是他們對付老泡的王牌!
尹依也在,和老泡的位置挨著。
“我們的鼓手小航。”亞飛介紹。
“見過見過。不是一起演出過麼?”老泡望著我笑。
席間老泡大吹其牛。說什麼他創造的華麗技法,其實就是正常的樂理他非得添油加醋往自己臉上貼金。說什麼自己當年如何如何把玩琴的老外全鎮了,某某年自己把誰誰誰打得縫了三十多針。
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對,他和我心目中的偶像一點點脫離了,逐漸變成了圈子裡常見的愛吹噓的老流氓。
他一邊說一邊偷眼瞟著禮貌地陪笑的尹依。我甚至看見他有意無意地伸手到椅子後麵虛抱著尹依的椅子,這個老東西!
我擺出一隻二兩杯兩隻啤酒杯,全部滿上二鍋頭。“我來晚了,不勞大哥責怪,先自罰一杯。”我仰頭喝儘了二兩杯。
然後舉起滿滿的一啤酒杯白酒,“然後向大哥致敬!”我把另一滿啤酒杯的二鍋頭推到老泡麵前。
“我先乾為敬了!”我一仰脖把一滿杯白酒倒進嗓子眼。“大哥請!”我伸手致意。滿桌都鼓起掌來。
老泡有點被我鎮住了,想要躲酒,我冷著臉開始拿話堵他“您是大哥,您是前輩!您要是不喝我們可都沒臉喝了!”
亞飛拉著我去上廁所,一出了老泡視線他就跟我急了“小航你他媽彆這樣!你怎麼了?”
“那家夥……”我想說卻說不清楚,“他對尹依有意思你看不出來麼?”
“你管呢!?女人有她自己的意誌,咱們男的管不著,隻要管咱們的樂隊前途就足夠了。”
“尹依對你那麼好,你就沒有感情麼?”
亞飛拍拍我的肩膀“小航!女人是女人,我們是我們,我們需要女人,就好像需要一個必需品,女人需要我們,就好像需要一件穿給朋友去sho的衣服。感情就是我們之間流通的鈔票而已。我得承認,對於這種必需品,我肯出的價錢不多。”
要說老泡彆的都是吹牛,他這酒量確實不是吹的。就算有我這種酒囊飯袋撐著場子,老泡還是輕輕鬆鬆廢掉了亞飛。亞飛越喝越熱,後來脫光了膀子,暈倒在了沙發上。亞飛根本就是被我們背回去的。
我很疑惑老泡這個我們曾經的偶像是否真的有誠意幫我們。但是看亞飛這次的意思,似乎是肯定沒問題,他好像心中有著我們看不到的一步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