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那是兩年前。怎麼可能!僅僅是兩年!兩年時間能讓她發生這麼大的變化麼?那個憂傷的女童哪裡去了?麵前的這個破馬張飛曲線誘人的女流氓又是誰?
那個令少女變成流氓的轉折點是什麼?
她哈哈地笑了,說最好看的照片都被人抽走了。哦,那些抽走照片的都是些什麼人呢?她想了想笑著說“說那個多沒意思!”
那些照片一定分散在很多男人的錢包裡,或者在分手的傷心中被撕得粉碎了吧?我想,還有你的男朋友,你最愛的他,也許正在把你的照片掃描了發到性愛論壇,並寫上不堪入目的話。
小甜甜說“法國啊,你沒去過就不知道世界有多美麗。你盯著我看什麼?”
我說我在看法國,小甜甜之於我,就像法國之於小甜甜。是和我們那麼不一樣,那裡有很多美好的我們沒有,那裡有很多文明的神秘的我們也沒有。你閃亮的眼睛,就像法國金色霧中的巴黎盧浮宮頂上的珠寶。
“你丫什麼時候學會這麼貧了?你覺著我會信麼?”小甜甜笑著說,“小航,你當我是剛出窩的小女孩麼?”
是啊我什麼時候變成這麼貧了?而你當然是不會信的,在你麵前比我會說的人多了去了。媽的!
我和小甜甜這種不明不白的關係就這樣一直持續下來,從冬天搞到夏天即將來臨。隨著天氣變暖,她的衣服越來越短,越來越不像衣服。小甜甜肯定是北京最先脫掉冬裝的姑娘,現在她套著過膝長襪和大t恤衫,屁股後邊懸著個鮮豔的腰包,在馬路牙子上搖搖晃晃地走,拉長著不開心的臉和我出沒在北三環的大街小巷,在西單窄窄的花壇護欄上前仰後合時笑得滿臉雪白的牙齒。一般我們都避開東四新街口等可能遇見圈裡熟人的繁華地段,偏愛附近的立交橋和尹依學校附近的時髦小街。我們在黃色圓點的盲道上踢來踢去逗悶子。我們靠著立交橋的大水泥樁子沒完沒了地接吻,在來來往往人們驚愕的目光中公然地撫摸對方的身體。
我在那些陽光和香水的味道中始終找不到自我,始終覺得惡心。我想我不快樂!但是我爽!
d4
在排練室裡找出之前的鼓手在的時候亞飛他們用d錄製的粗陋小樣,把光碟送進破爛似的cd播放機,按下y鍵,燃起一支中南海,煙霧繚繞中仔細地聽。平心而論,亞飛的主要的樂句雖然有點涅的痕跡,仍然很好聽,也很不俗。大灰狼的貝斯確實不夠有力,不夠準確,但是主要的問題並不在於大灰狼個人的技術好不好。
突然明白問題在哪裡了!
我仰麵朝天呼出煙霧,交疊十指發出哢哢的響聲,噌地站起來,大喊一聲,一拳打在隔音板上!
隔音板轟地倒下來,壓在我的頭上。但是我顧不上揉搓疼處,大力揮開隔音板,把節拍調到一百六十的速度在更加激烈的節拍聲中拚命打鼓,臉上的汗嘩嘩流下來,直到鼓點亂了,鼓槌也斷了,才把濕淋淋的頭發撩到後麵去,站起來滿身大汗地喝可樂。
在昏暗的樓梯上,亞飛聽到一陣隆隆的聲音,暗淡卻異常的有力!亞飛驚愕地停下了腳步,一手持琴,一手扶著牆。牆壁好像活的生物的心房一樣微微抖動,一下一下頂著他的手心。是鼓聲!
亞飛幾乎是破門而入,震裂鼓膜的鼓聲中我把襯衣全脫了,汗流浹背,看到亞飛臉都白了。
“你來得正好!”我說,“我想我明白問題所在了!並不關大灰狼的貝斯的問題,雖然他的貝斯很差!”
“問題在哪裡?”
“就像你說的,確實需要滾雷一樣的鼓聲,要很重的鼓聲來作它的骨架!但是這樣要相應地減少一部分貝斯和吉他,把主題讓給鼓聲!”
“我想把鼓重新編一下。”
亞飛呆呆地說“怎麼編?”
“前奏之前先加一段重鼓!”我重重地踩了四下底鼓。
我的主旨就是加強原曲的節奏感,把原來的幾個大的樂段用鼓聲作了歸納,分彆強調它們各自的情緒,音樂馬上就具備了和原來迥然不同的麵貌。兩個人麵麵相覷都笑了。
亞飛一口氣喝掉了整罐可樂。激動地拿起吉他“小航,再來一遍!我覺得高潮部分的吉他還可以再加些花!”
我和亞飛一直搞到晚上,兩個人都很滿意改編後的“殺氣”。晚飯時間到了。小甜甜一行找到排練室來,說要一起吃飯。兩個人就拿了煙和外套和大家一起出門吃飯。
吃完飯,亞飛開心地結了賬,雖然他下半個月可能都沒錢過日子了。小甜甜先打車走了。鬼子六惋惜地看著出租車遠去,對我說“怎麼小甜甜晚上不和你睡?”
“我們還不是……”
“屁!小航你也太傻了!”
d5
收發室老頭說“最近總睡不著覺。老聽見過火車的隆隆聲,真他媽難聽死了!小航你聽見沒?”我說大爺那不是過火車的聲音,是我們樂隊排練呢!
最近我們的水平明顯地進步了,一首歌比一首歌好聽,越來越成熟。我們的排練開始密集起來。大家都想聽聽自己的歌排出來到底是什麼樣。排練室再次變得混亂不堪,擠滿了樂器和攤開的電纜。《天堂孤兒》這首歌被亞飛多次修改,已經完全走了樣。我們排練的時候,逐漸也有了聽眾——地下室裡還住著幾個樂手,他們女朋友經常纏著他們要看我們的演出,於是一發現我們在排練,他們就會帶了隊友和女孩子們過來觀摩。平時碰了麵也會問“你們什麼時候排練?我和哥們兒過來看看。”人多的時候差不多有七八個,由於排練室裡已經沒什麼地方,他們鬨哄哄地擠在門口的樓梯上。
這天亞飛鄭重地說“我們要錄個小樣!”
“啊?”大家很激動,紛紛說,“是麼!那可太好了。可是需要很多錢吧?能湊足麼?”
“八千左右吧,是老泡介紹的棚,水平肯定不錯,這價錢也是朋友價!相當便宜了。”
“哇,還是要那麼多錢……”鬼子六頓時沒脾氣了,“我的錢全湊上怕也是不夠四分之一。”
“我最近還欠人家錢呢!”大灰狼趕緊聲明。
“我替你算了一下,老王八已經欠了你一萬多塊了,如果把這筆錢要回來……”我說。
“是啊!欠債還錢呢!乾嗎讓老王八欠著!”大家找到了突破口,七嘴八舌地說。
“沒戲,遠水難救近火,要是為了這筆錢跟老王八鬨僵了,以後樂隊唯一的生計也斷了。你們知道,靠演出的錢是不夠生活的。你們彆管了,我自己想辦法。”亞飛堅決地說。
不管怎麼樣樂隊的小樣總算開始錄了,我們每天都沉浸在緊張和幸福之中。畢竟森林樂隊要錄第一張小樣了,這標誌著我們樂隊巨大的進步。我們非常地興奮。
老泡給我們介紹的錄音棚根本就是個非專業的小棚。在某小區裡的一個套間,外間是電腦八軌機,隔著玻璃門裡麵一大間是鼓,樂器和麥。在北京,這種錄音棚沒有一萬家怕也有幾千家吧。我們先把所有的樂器和人聲一起加上節拍器把歌走了一遍。像演出時那樣,然後再一樣一樣的樂器來錄。最先錄的是我的鼓。各種奇形怪狀的麥克連到我的鼓上。光這套麥克價值三萬多塊。總之,在這裡,每一樣小東西都比我們全體值錢,連我們的樂器帶我們的人。
我戴上了耳機,裡麵放出之前合的曲子和節拍器的嘀嗒聲。這一天下來,我踩得腳軟,打得手酸。
然後是亞飛的節奏吉他,這時候他的耳麥中已經有了我錄好的鼓聲。然後是鬼子六的主音吉他,大灰狼的貝斯。最後是主唱同和聲。錄和聲的時候我也上了。我們站在一起,對著那個一萬多的大方塊電容麥克哼唱。這時候發生了一件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的事,那就是我居然沒有假聲區。我的聲音的音質,本身就是比一般人高的。所以那些上邊加兩個點的high音,我全都是令人震驚的真聲演唱。這一點連錄音師都驚了,他們全都麵帶笑容驚訝地看著我。
一樣一樣樂器來錄。錄了整整一周。我們不斷地跑到外間,孫子一樣跟那個大爺錄音師交流。
錄音師是個小王八羔子,臉短短胖胖的好像個鴨子屁股,卻總打扮成一個披頭散發的搖滾小帥哥。這個人巨操蛋,心黑手黑,在他嘴裡自己全身上下件件是寶,褲子是日本的,鞋是美國的,小刀是瑞士的。整天吹著自己吉他也彈得好,錄音也好,女人追自己追得滿大街跑。而且我們也得隨聲附和地跟著誇獎他,為了能順利錄好。亞飛和我們每天都得供著他,遞煙遞水。吃飯的時候還得問他想吃哪家,然後打車帶他去,他還要打電話每次都叫上不同的女孩來跟他一起吃,一方麵向我們炫耀他能泡妞,一方麵讓人家女孩“隨便點菜彆客氣”。我算明白了,越是令人作嘔的醜八怪,越是愛炫耀自己有魅力。錄音這幾天時間,原本省錢的計劃泡湯了,反而多掏了錢。我們也隻好認了,因為小王八想錄好不容易,丫想錄差了毀了我們的小樣卻太簡單了。
我想,我們大概成了老泡拿來騙錢的凱子。後來,僅有的幾次接觸證明。老泡就是個愛吹牛的庸俗的人。他像每個樂手一樣操蛋,而他們樂隊之前的底細也一點點曝了光。原來那部神聖的經典裡麵大部分的歌都是買來的,全仗著唱片公司的力量。就連歌詞也是臨時找了一個畫畫的給他們填的詞。然後公司的文案再給他們修修改改。東西送到美國去縮混的時候,大量的地方被重新錄過了。老外重新給他們配了樂。這些我們曾經崇拜的作品和人物,就這樣一點點真實起來,在現實中抖摟出一番塵土飛揚的惡心麵目。
d6
我在地下室看書的時候接到尹依的電話。震耳欲聾的走調歌聲中是尹依模糊不清的聲音“亞飛關機了所以隻好找你。小航你怎麼沒去錄音呢?”
我說“今天是亞飛他們錄琴,沒我的鼓什麼事。你怎麼了?是想去看他們錄音麼?”
“不……不給他們添麻煩了。”尹依有點為難地說,“有點事,想讓你幫幫忙。”
怎麼也想不到老泡這樣的人也會去ktv。我趕到的時候包房裡已經東倒西歪了一大片人,應該都是老泡的戰果。大屏幕前一個胖姑娘動情地唱著日本歌曲。老泡倒是不唱,麵前起碼二三十瓶空啤酒瓶,估計一千來塊喝進去了。沙發上擠著的姑娘們裡有尹依。她也明顯被灌多了,頭發蓬亂精神萎靡,臉紅紅的。老泡見著我就伸著手大喊“來來來!小夥子咱們再大戰三百回合!”我小心地繞過霸氣四溢的老泡走到遠遠縮在房間另一角沙發上的尹依麵前。
“怎麼了?”
“誰?彆碰我!”尹依閉著眼睛在沙發上突然蜷成一團。她看起來比打電話的時候還要醉上很多,簡直是爛醉如泥了。
“尹依!尹依!我是小航!”
尹依這才睜開眼睛,歎了口氣。“我被灌多了……”尹依說。
從那天請老泡吃過飯開始,尹依不斷地接到老泡的短信,有時候扯東扯西,有時候給她發黃色笑話。昨天晚上她突然接到老泡的電話,電話裡風聲呼嘯,老泡醉醺醺地喊著要約她出來吃飯,問她在哪裡,這就開車過去接她。她說自己正在和朋友吃飯呢。老泡說我約你吃飯約了這麼多次你都不肯出來,卻和彆人一起吃飯也太說不過去了吧。老泡擠對得尹依隻好答應了他一起ktv唱歌。
出於女孩特殊的警惕,尹依叫上了滿宿舍的女孩。但是萬沒想到,老泡可是身經百戰的老流氓,這些姑娘很快就被他甜言蜜語加上損話一頓擠對給灌迷糊了,而且坦白講,老泡確實很有男人魅力,他雖然一臉凶狠,可是身高馬大很會說話。有的姑娘明顯喜歡了他,主動貼了過去。
“我想走,但是同學不肯走,她們是陪我來的我卻先走了確實說不過去。隻要你在,我就放心了。”尹依說。
“你怕什麼?”我說。
“剛才他……”
尹依很為難地說了一件讓我掉下巴的事,剛才她短暫地睡著在沙發上,感覺沙發一沉,一個人坐在尹依和眾人之間,相信那個人用龐大的體形隔絕了房間裡所有人的視線,垂頭在尹依的耳邊,在眾人看來應該就好像是關心她是不是喝多了一樣。
然後尹依就感到一個熱熱的嘴唇親自己的耳朵,令她全身顫抖!那個人一邊親她一邊說“彆喊,我是老泡!”
老泡居然這種德性,我大吃一驚。“這樣了你還不翻臉?!”我還沒說完,就從尹依抬起臉短促的眼神裡明白了換成對方是彆人,尹依可以把對方骨頭砸碎了喂狗,但是牽涉到能夠左右我們樂隊命運的老泡,尹依就猶豫了。而亞飛也可能為了滿足老泡就放手不管尹依了。
“你走吧,彆管這些傻女人!就說去衛生間趁機回家。”我說,然後我就起身走過去坐在老泡對麵,我看著這個滿臉油光的中年男人,他怎麼這麼惡心?
“大哥,以後還得請您多關照,今天一定陪您喝到最爽!”我說。
“好!愛聽這個!來陪大哥喝到頂!”老泡好像一點兒也沒發現我的居心一樣,開心得不行,哢吧哢吧開始起瓶蓋!他根本沒有發現尹依已經不在了。
老泡臉色已經豬肝了,他為了擺平女孩子們也喝了不少,肯定不是我的個!半小時以後老泡開始胡說八道了“小航!你根本不明白大哥我啊!我搖滾那會兒你們還他媽是精液呢!我上過的女的比你們認識的還多!可是又有什麼意義?我白白忙活了半輩子你知道麼?你明白麼?小兔崽子!”
他開始一個個吹噓自己搞過的女人,很多他已經想不起具體叫什麼名字和在哪裡認識的了,他隻是記住了一個個的身體特征和性格特征,比如有一對豪乳或者剛滿十六歲等等。他的話令我目瞪口呆!一瞬間我甚至想掐死他!我呆坐了半晌,我想今天一定得徹底喝垮了他,一定得讓他整個一星期都頭暈想吐,哪怕把我自己搭進去也沒關係!
老泡紅紅的老眼裡全是淚水,手裡的香煙哆哆嗦嗦,絮絮叨叨地回憶往事,講自己有多麼空虛,過去的樂隊分崩離析,老朋友們開始你死我活地爭鬥和傾軋,而女人全是靠不住的,不必在意的。
“小航!小航!女人全是禍水!聽我的,最好潔身自好啊……”
“您再來一杯再來一杯,彆總說話!”我不停地打斷他,為他滿上酒,和他撞杯並先乾為敬。他媽的少說好聽的仁義道德,你不配!老老實實跟我喝吧!
我陪這個老混蛋喝了一個晚上,身邊橫七豎八地是醉倒的姑娘們。那天晚上老泡講的話,我全都沒有在意,我一點沒有想到這個老江湖的酒後真言對後來的我有著如何重大的意義。我隻是一心想把他喝成胃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