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
在每一次衝動背後總有幾分淒涼
漫天飛舞的紙飛機一些不確定的軌跡
我不停地揉搓著手臂直到有了溫暖的感覺
我有些不安和害怕
忘了讀那廢紙上的字句
我揮舞著火紅的手臂好像飛舞在陽光裡
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天陽光明媚大地無邊
我卻毫無意義一道清晰的光柱
無話可說無處不在就像粒塵土
突然有種失真的感覺那麼柔韌那麼鋒利
是誰在大聲歡笑我不會哭
就像粒塵土就像粒塵土
——汪峰《塵土》
最近大家都迷上了氣彈槍,打得滿屋氣彈飛濺,地上到處滾珠,我的身上腿上打出好多紫泡。一開始隻是鬼子六買了一把沙鷹手槍,到處仗勢欺人,然後我和大灰狼也跑去各備一支長把“雷明頓”(美國電影裡暴徒用的霰彈步槍)去為虎作倀。但是我們誰也敵不過亞飛的烏茲,那個黑家夥好像手電筒一樣要裝四節一號電池,無需手動拉栓充氣,射出的鋪天蓋地的彈雨把我們從廁所打進宿舍又從宿舍打進排練室。我們殺聲震天地衝過收發室的時候,老頭正沒臉沒皮地教育一個猶豫不決的住客。他們轉身看著我們跑過,全都驚到無言了。
女孩們對我們幾個大男人這種突發的童心感到不能置信。
戰爭升級,每個人都掏血本配備了更高級的武器,甚至出現了火藥彈丸,如果打不到人,便好像爆竹一樣在一切碰到的硬物上炸開,刺鼻的火藥味,戰爭氣氛濃厚。大灰狼改裝過的鋼珠槍最終結束了戰爭本身。“那玩意兒太他媽牲口了!”亞飛說。他是唯一和鋼珠槍戰鬥過的人,那有曆史意義的一戰發生在排練室,鋼珠在他臉旁邊嵌進牆裡,留下一個小小的黑洞。如果打在頭部,亞飛一定進了醫院。亞飛和大灰狼都嚇傻了,從此以後都覺得戰爭這玩意兒打到頭了就隻剩下撕心裂肺。
我們停止了互射,把剩下的鋼珠統統射進了排練室的隔音板。氣彈槍成了睡前關燈的遙控器。於是每次睡覺前頂燈的開關都會遭遇一陣密集的彈雨,最終被其中準確的一發擊中了。
而小雞燉蘑菇,也驚掉了不少羽毛。
我睡覺的時候總是被一兩枚潛伏的氣彈硌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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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心的時候,那是非常開心的。尹依帶來很多迪廳的贈票,於是我們破天荒地浩浩蕩蕩去蹦迪。女孩下去跳舞,我和鬼子六守著桌子不去跳。鬼子六是因為頭些年太常來這種地方了,變得沒意思。我是因為太少來了,不會玩也不會跳。這時候一些女人紛紛過來搭話,我們兩個窮小子當然,令她們大失所望。
“先生要不要陪你聊聊?”又一個女人衝上來問。我和鬼子六厭倦地抬起頭,然後我們三個人都驚呆了。個子小小的她是隔壁另外一個樂隊主唱外號“打火機”的家夥的女朋友,我一直奇怪這個女孩怎麼那麼喜歡畫濃妝,原來是職業特征。這個女孩還是北糯蟮難生啊,家境殷實。幾天前我還在走廊裡遇見他們,看到小夥子紮著乾淨的馬尾,拎著幾瓶禮酒,一副卑鄙白領模樣去探望未來的嶽父。
女孩瞬間驚慌地消失了,我和鬼子六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傻了。
呸!女人果然不能相信!
我看到大灰狼在舞池人群中蹦跳,像個迷失的孩子,長發水亮地披在後背,他穿著露肩緊身衣,身材肥碩,屁股很大,從後麵看上去,活像個胖女人。我發現有個老男人擠在他身後跳舞,小心地蹭他屁股,大灰狼一回頭,那個老男人這才發現大灰狼原來是個男的,臉色頓時變得尷尬而難看。
我對鬼子六說“你看大灰狼,像不像個女人?”
說完我叼著煙衝進人群裡,學著那個老男人,重重地在大灰狼屁股上捏了一把說“你也太騷了吧?”那人回頭,卻不是大灰狼,而是一個妖豔的胖女人。嚇得我彎腰就跑,狼狽地鑽出人群。鬼子六哈哈哈地笑彎了腰。
很快鬼子六就笑不出了,他張大了嘴,看著一個空前漂亮的女孩從我們桌子邊上走過,那女孩穿著誇張的豹皮泳裝露著大腿,走到不遠處低頭對警衛交代事情——她比警衛還要高出一截。她正好麵對著我們。鬼子六頻頻對女孩使起眼色,那種大膽使我害怕。女孩似乎有些害羞,似乎又有些得意,含笑走開了。鬼子六立刻賊兮兮起身跟了過去。
就剩我一個人坐在小椅子上寂寞地吸煙。尹依跑過來,一定要拉我下舞池。我真的不想去,而且她的熱情讓我覺得開始有什麼不對了。正為難的時候舞曲停了,場上打了燈,大家紛紛回來喝水。
一個性感的投影出現在舞台上方的紙幕上,模仿麥當娜扭胯,撫臀。全場的男人叫好聲紛起,亞飛和大灰狼興高采烈大吹口哨。鬼子六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現在我身邊,得意地打開手機給我瞧,方方的綠屏幕上一串手機號碼,看來已經得手了。他告訴我“她叫麗娜。”
性感的黑影破紙而出,卻是那豹皮泳裝的女孩,曲線優美嫋嫋婷婷站在燈下,微笑著揚起雙手。
鬼子六衝我擠擠眼睛。他開心極了。我無比驚訝。
dj介紹“這是來自上海的麗娜先生。”那女孩便走上前,對大家鞠躬,然後說了一番很高興看到大家之類,繼續跳起性感的舞蹈。她在全場上千人麵前蹭著鋼管,大跳豹舞,她的腰那麼軟,當她胯骨蹭著鋼管,向後折了腰麵向我們的時候,一點兒沒錯,她看著我們,應該說看著我們當中的鬼子六,很大方地笑了。
“活不成了!”鬼子六甩下這麼一句話,匆匆取了衣服,逃離了迪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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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有人在辦喪事,大家生生被鑼鼓喧天和淒涼的嗩呐聲吵醒。其實時間已經不早了,昨晚鬼子六鬱悶,大夥陪他喝得多了一點,結果昏睡到下午。現在我們坐在床上梳頭,低著腦袋把頭發儘數甩到一側臉去,一邊梳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中國古代樂器。
亞飛說“中國古代的樂器都是很哀怨的,比如這嗩呐,聲音特咋呼,特小農,不管吹什麼都像是死了人或者結婚。”
鬼子六說“還有二胡,嗩呐不管怎麼說它的聲音特點還是嘹亮積極的。光聽二胡那個聲你就夠了,連音質都是哀怨的,都是那麼二泉映月的,瞎子似的。”
“唉!”我歎了口氣道,“勞動人民生活苦啊,發明的樂器都是悲涼的色彩。有錢人玩的樂器就不一樣。編鐘的聲音就比較高級的,叮叮當當的很宮廷氣質,絕對是有閒有錢階層的心態,對生活沒什麼抱怨。”
“沒錯沒錯,還有古箏,在竹林子裡麵那麼一撫,高山流水,那絕對不是農民能搞得出來的樂器。”亞飛說,“白衣白褲,被流放的文人,找一個竹林子吹簫,聲音哀怨不群,其實丫根本就是一個政治上的失敗者,落魄到農村了還硬要扮小資!”
“簫是竹子做的,南方的樂器,有簫的地方都是魚米之鄉。丫吹簫就代表他其實不愁吃穿,起碼來自大城市的小白領階層。”我說。
“他在竹林子裡吹簫,其實就是利用歌聲和同情心打劫過往的婦女!丫就是酒吧裡那些玩y的!小姐們一看見這廝長發披肩搞搖滾,不由得勃發了愛才之心。那家夥愛得死去活來賊拉的猛!攔都攔不住!員外不準小姐出去,說搞音樂的有什麼好,看陳縣令家的二狗子,那一身肌肉,乾活又踏實,又有文憑!但小姐不從,非要帶了飯籃子大半夜跳牆。那吹簫的晚上就不睡覺假裝寫譜子寫小說什麼的,其實就是等著白天勾的女人跑來獻身呢!”亞飛說。
大家哈哈大笑!
尹依經常為大家帶來很多禮物。她對亞飛真的很好。因為亞飛不喜歡穿襪子,尹依特地送給亞飛一雙巨大的毛茸茸的熊掌拖鞋,這樣即使不穿襪子也很暖和。當亞飛滿臉嚴肅腦後插著一根筷子,穿著那雙超大的狗熊拖鞋好像踩著兩個鳥巢走來走去時,那場麵特彆滑稽,大家笑得前仰後合。
就連我也有禮物。尹依送了我電動刮胡刀,鼓勵我多長胡子(我沒什麼胡子)。我看著這個善良的姑娘,心裡非常溫暖。同時想到,小甜甜從來沒有送過我什麼,不,我不要她送我什麼,隻要她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超過一分鐘那麼久,我就會滿足了。
已經整整一周了,小甜甜沒有聯係我。她經常這樣突然就不再聯係我,打電話也找不到人,所以乾脆不打吧,反正過幾天她會重新出現,笑著鬨著裝成什麼也沒發生過。
我過了人生最混沌的一段時間。幾乎每天睡上二十個小時,不梳頭不洗臉,鼓也荒廢了不練;餓醒了,就泡一袋方便麵,看會兒電視,再接著睡。很快我就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夢裡聽見白熾燈嗡嗡作響,大家走來走去,醒來時卻一片黑暗,四周鼾聲雷動,牆角亞飛亮著台燈帶著耳機獨自畫畫。我就知道,這是後半夜了。
一天我被尿憋醒,看了下表,是五點。房間裡黑著燈,無論白天黑夜地下室裡隻要不開燈就永遠是黑暗的。我想當然地認為是早晨五點。大家應該都在睡覺,走廊裡應該一個人都沒有,於是我放膽穿著小三角褲,蓬頭垢麵光著脊梁飛奔過整條走廊去廁所。結果我錯了,路過的每一扇門都大開著,剛剛放工的住客們都在吃飯或者看電視,所有人全都看到了一個裸體的長發男孩睡眼蒙地跑過門口。在拐角處我和略有姿色的管理員小姐撞個滿懷,她尖叫了一聲,因為看到我難得一見的身體而幸福地緊貼著牆壁。這正是地下室人聲鼎沸的下午五點。
地下室炸了營,而我全沒反應木然地鑽進被裡接著睡覺。我知道自己出了大洋相,會成為整個星期大家的笑料。那又怎麼樣?我要睡覺睡覺睡覺,把所有煩惱拋棄在現實中!
已經養成了聽見走廊裡電話響就驚醒的習慣。每次鈴聲響起,蒙中我全身繃得僵硬,隨時準備著一躍而起衝出去接電話,直到老頭喊了彆人的名字才鬆弛了肌肉失望地暗想“不是她!”重新睡去。
不是她!
不是她!
又不是她!
仍然不是她!
我半夜起來吃完泡麵,正準備重新睡進被窩,亞飛穿著鳥巢,走過來坐在我床上撫著我的大腿問“小航,你是不是愛上小甜甜了?”
我強笑“怎麼可能?”
亞飛笑“可是看起來在往那邊發展。”
我沮喪了,然後不識時務地問“那小甜甜是不是也愛上我了?”
亞飛說“我可不知道。不過那個女的猛著呢。你最好清醒點。”
清醒點……
其實心裡也很明白,這個小甜甜對我沒有多少喜歡,我既不帥也不聰明,但還是追問“就你看到的現象呢?她有沒有鮮明地喜歡我?”
亞飛冷笑著說“彆想了,你根本已經被她擺平了!”
亞飛又說“答應我小航,你必須找機會上了她!哪怕用強的!不能這樣被動地挨打。她對你下手了,收了你令你臣服就是她的最終目的,假使你不能反抗她的收購,就一定要讓她付出最大的代價。答應我,一旦上了她以後,一星期之內一定要甩了她,不然你一定會後悔!”
我很不安,我想所有人都不了解她!但是我仍然很難受,越來越難受。於是鬱悶,似乎亞飛的預言已經成了現實。我很想給她打電話,但是越是想打越不能打!我想我要堅強,這個小女孩有什麼大不了,睡覺!
於是我翻身蒙住頭繼續睡覺。
當時的我卻從沒想過踹掉小甜甜,一點沒想過,全心牽掛著她,哪怕她讓我如此痛苦。
一周以後,管理員老頭終於地動山搖地敲宿舍門,幾乎破口罵著我的名字“小航!電話!”
當然不會是彆人。小甜甜在電話裡問我“周末的演出不去了?”
我睡眼惺忪,心裡狂跳,嘴上卻淡然地說“可能,今天有事麼你?”
“有事!找你玩!”她還是那麼坦然地,好像根本不曾失蹤過,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胸有成竹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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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甜甜喜歡西班牙,這次她帶來了相冊給我看她在西班牙和法國拍的照片。在海灘上,在外國人跡稀少的古街裡,在洋人高大的人流中,長發的東方小女孩在遊蕩,黑色的沉默的瞳孔,還沒有胸部和曲線,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
我驚訝她那時候的無邪與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