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大灰狼開始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他的貝斯編曲經常出現流行樂中巨惡心的滑弦色彩。每次嘟的一聲滑弦之後,亞飛立刻喊停然後沒鼻子沒臉地罵“大灰狼你把那句滑弦給我刪了,你丫玩y玩多了吧,你要是再這麼‘嘟嘟’滑下去,就他媽自個兒玩去!”
大灰狼嘟囔說“我覺著挺好聽的,這不是挺受歡迎的技術嘛!”大灰狼在y圈子裡如魚得水了,在那些小資酒吧,他已經小有名氣,女孩們被他的大長頭發加上港台歌曲流行歌曲征服得一塌糊塗。他簡直愛上了y,對這些流行樂的技術很有點自鳴得意。
鬼子六說“亞飛你何苦呢?那麼金屬的東西反正也出不了專輯。你還這麼頂著勁有什麼用啊?”
“鬼子六你彆他媽加綱,你的技術也快報廢了。你自己聽聽最近編的那些東西,全是俗套子!你自己感覺不出來麼?再聽聽你的和聲,現在全都是假聲和氣聲了!你的真聲呢?你唱流行小調麼?你自己不覺得惡心麼?還有你,小航!你的雙踩的力氣怎麼沒了!?”亞飛越說越氣。
“我們沒法不去y,上次錄小樣花了那麼多錢,大家都過不下去了!以前你有錢可以接濟我們,現在你自己也是窮得底掉。跟你說吧,要是咱們樂隊就像這樣子混下去,早晚也是散。不出碟,我們寫歌有屁用?我們靠什麼吃飯?”我也低聲嘟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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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看見尹依和亞飛在外麵冷漠地告彆。兩個人的背影都很修長,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是他們淡然告彆,既不拉手也不接吻,好像他們隻是兩個普通朋友一樣。尹依在登上富康之前總會對亞飛點點頭,然後閃身鑽進去。但是不等汽車離去,亞飛就甩手轉身,不屑一顧地鑽回地下室,去繼續按照老王八的意見畫圖。
也許我永遠不會明白亞飛的心理,既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對老王八這種老混蛋言聽計從,也不會明白他怎麼能對愛自己的女孩那麼狠毒。很想提醒尹依,讓她趁早離開我們全體,尤其是亞飛。但是尹依需要我的提醒麼?
如果亞飛和尹依能真的好起來,該有多好。
錄小樣讓我們窮死了,在我們的挑唆下,亞飛到底把歌賣了。他打電話給李總,愣嗬嗬地問“那首歌你還要麼?”就好像賣一棵白菜一樣。
“要,當然要,你終於打電話來了啊,其實,我很想見見你,跟你好好聊聊呢!你是個人才,造型也不錯。咱們還可以嘗試其他方麵的合作。”
“那首歌你出多少錢?”亞飛沒理他那個茬兒,直截了當地問。
“哦。這個嘛,我們買歌一般都是兩千以下,不過知道地下樂隊都比較拮據,難得能聽到一首好聽的歌。你看三千怎麼樣?”
“我跟朋友們谘詢過了,一萬以下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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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常找不到小甜甜,有時候她的手機關機,有時候會聽到她的傳聞,某人說在哪裡哪裡看到她和某某樂隊的誰誰在一起。我們開始吵架,我感覺到小甜甜的聰明和難以把握。小甜甜有著我的思維跟不上的智慧,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經常要揣摩她的心思,搞得我很累。
有時候我開始莫名地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會像傳說中那樣消失。在靜靜的房間裡我坐在床上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發愣。把她和我的理想相比較,她和理想差距太大了,沒那麼漂亮,也沒那麼善良,但是我已經顧不了許多了,我像隻秋天的蒼蠅一樣隻有不停地飛行飛行,在那個巨大的死亡到來之前儘可能快樂地多飛幾圈。
我買了一款最簡單的手機,我需要和小甜甜更多地聯係。實際上我買到它以後並沒有真的和小甜甜通上幾次電話。第一次接到小甜甜電話的時候,我正在上廁所。亞飛替我接了電話,我和小甜甜剛吵過架,小甜甜上來就氣衝衝地說“小航死哪兒去了?讓小航接電話!”
亞飛慢條斯理地說“你急什麼呀?你有什麼重要事麼?我得罪你了麼?”
“沒有……”
“沒有?那你急什麼呀?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麼?禮貌你懂不懂?我欠你的麼?你裝什麼大明星啊?”
小甜甜給罵蔫了,規規矩矩地承認錯誤說“對不起……”
這件事亞飛後來講給我聽,他不屑地說“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在強權之下的競爭永遠不會公平,你稍稍軟弱就會衝不過界限。小航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對人太有感情了,如小甜甜這般自私的一類人你對她越好,她就越上臉。”
我心驚膽戰地進了電梯。開電梯的大嬸炯炯有神地審視,我則羞愧地低下頭去。
12層120室,就是小甜甜的家。
未進門就聽見凶猛的大狗的叫聲。我嚇了一跳。一條半人高的棕獅翻著圓圓的小眼睛,隔著鐵柵欄凶猛地吠叫。
小甜甜隻穿了個白色吊帶睡衣,開門把我拉進房間。
現在我坐在人家的沙發上,對麵櫃子裡有她的軍長老爸的戎裝大照片。小甜甜踢踏踢踏從廚房拿了瓶紅色的酒出來,吹噓了一番這個酒如何貴如何貴,倒了半杯。我喝了一口,甜滋滋都不像酒。
那條大狗蹲在地上,看著我,我試著想摸摸它的大狗頭。“彆摸,”小甜甜說,“小心它咬你。”
狗站起來跑到小甜甜身邊,小甜甜拍它醜陋的大腦袋。還掰開它的有白花花犬牙的嘴,欺負它。“其實它膽特小,見到生人就嚇得跟什麼似的,嚇得亂咬。”
小甜甜坐在沙發扶手上,吧嗒吧嗒地晃著一隻腳上的拖鞋。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我看見她的胸部隨著呼吸有些微的蕩漾。透過睡衣看得見她沒有穿胸罩。不知不覺地,頭就暈了。我的酒量一向挺大的。這洋酒果然厲害。今天這種情況像極了色情小說裡的情節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甜甜看了我的臉色,好像有點怕了,說你彆喝了,喝多了不舒服。我說沒事,站起來想去廚房洗把臉,卻天旋地轉地倒在沙發上。
又是接吻。我的手滑進她的內褲。我一使勁,架住小甜甜的胳膊,就在小甜甜的掙紮中把她的睡衣給脫了。
小甜甜撅起嘴,頭發淩亂。內褲繃緊在臀部。兩個人糾纏在一起。我把頭埋在女孩的乳房與頭頸之間,感受那種溫馨。
小甜甜依舊按住我的手,不讓它更加深入。小甜甜說“就到此為止吧!”
小甜甜從此再也沒有來過地下室,再也沒接過我的電話,沒回過我的短信。終於迎來了她翻臉的這一天。自己全心的舍棄和付出終於迎來了早就知道的結局。結局總歸要到來的,即使之前的歡暢有多麼快樂和誘人,就好像飄向瀑布的船,就好像夢魘一樣。
我問亞飛應該怎麼辦。
亞飛說“再搞一個!”
我沒有再搞一個,我做了更加丟臉的事,跑到小甜甜樓下等她。
坐在樓門口的破沙發上一氣吸了一包煙,看著天色越來越黑。後半夜小甜甜才從出租車裡鑽出來。我知道她肯定是跟彆的男人約會去了。那麼應該仍然是玉淵潭公園吧?我在黑漆漆的沙發上喊“小甜甜!”她嚇了一跳“你在這乾嗎啊!?”我說等你呢。小甜甜急匆匆往樓裡鑽“不行,回來這麼晚我爸都著急了。”我拉住她的手“你到底怎麼了?”小甜甜一把甩開“乾嗎呀你!彆這樣!”就噔噔噔鑽進電梯。
我感到一股熱血衝上頭,那一瞬間我有著粉碎一切的力量,卻不能讓她從電梯裡出來。我一腳踹翻破沙發,頭腦嗡嗡作響。
太可笑了。一直對愛情免疫的我,一直對身邊的男女關係有諸多反動評論的自己,居然這麼簡單就掉進了小甜甜的圈套,成為她的收集品中的一個。理論無論修到多麼高深,在實際操作中仍然不堪一擊。當初大灰狼和鬼子六失戀的時候,我勸他們是多麼輕鬆,完全不能感受到原來失戀是如此痛苦。而最痛苦的,就是發現自己有多麼傻!完全看透了小甜甜的居心和騙局,仍然好像酒醉一樣,難以自拔。
我搬了兩箱啤酒,在排練室關了兩天。後來我發現啤酒已經對我不起作用,隻能讓我一趟趟跑廁所。我怎麼喝腦子都是清醒的,過去的一幕幕一場場感染著腦漿。某個部位持久地劇痛,讓我疼得要發狂,要抓起把刀砍死誰。我開始往二鍋頭裡對長城乾紅,好像往消毒藥水裡對鮮血,咕咚咕咚刺鼻的味,煙霧狀的神經叢在透明裡蔓延開。好疼好疼!
我這輩子第二次喝多了,翻倒了我的鼓,光著膀子躺在地板上。心裡清清楚楚地知道為了這個女孩掉任何一滴眼淚都是不值得,淚水卻嘩嘩地流下,哭得胸口起伏上不來氣哭得很沒出息。我想了很多很多,最強烈的想法就是一定要讓她知道我是愛她的,我是愛她的!!所有的男人都在欺騙她玩弄她,而我則要拯救她。我想象自己抱著朵玫瑰衝進電梯,在大媽驚詫的眼神裡說去12層,然後敲開她的家門,伸腳彆住門縫,把所有的玫瑰扔進她家客廳,跟她的老爸動手!要告訴她現在的她不是真實的她!她明明是個更好更好的女孩!她隻是被這個萬惡的社會迷醉了!我又看到樂隊出唱片了,大紅大紫,在cd的簽售會上現場表演,無數的漂亮女孩在台下尖叫。是真正漂亮的女孩,電影學院表演係的;不是那些平常跟著我們混的隻有頭發和衣服“時尚”的爛貨。小甜甜在台下可憐地看著。我會擺出很不屑她的樣子,然後她會在後台等著我……
我要把我的一切全給你,告訴你我愛你。我要為你犧牲一切,讓你知道我想你!
我在酒醉中,在巨大的痛苦中吐得滿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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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大街上,炎炎的熱風蒸騰著我細弱的胳膊。我路過美院的大門口,突然想起了漫漫。對了,漫漫應該發榜了吧?已經很久沒有給漫漫打電話,感覺變節了的自己沒臉麵對她。我猶猶豫豫好半天,還是走進了美院的大門。
在榜前,我看到這次招收了一百六十七個北京市的考生,而下麵長長的一列其他省市的考生,每個省隻有二到五人。
我的目光越過最上方那一大片生在北京的小皇帝們,在其他省份寥寥無幾的名字中尋找她的名字。
新疆隻招收上來兩個,雲南這次隻收了三個,而自己的那個北方的省份,則隻有一個。
這唯一的一個就是漫漫。
我開心壞了,立刻轉身飛跑,周圍看榜的男女們也許以為我是被落榜刺激成了瘋子吧。我哈哈大笑,揮舞著細瘦的胳膊在林陰路上撒腿狂奔,跳起來去抓那些夏末的樹葉。
我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漫漫,但是漫漫不在。又是她的母親接了電話,冷漠地說漫漫不在,“沒關係伯母,我剛剛看到……”我正想通知她這個天大的好消息,聽筒裡傳來細小的“吧嗒”一聲——電話已經被掛掉了。
我想了一想,隻好撥通一個她同班同學的電話號碼。我的興奮一點沒有打折扣地對她說漫漫考上了,我剛剛看到了榜,漫漫在哪兒?趕快告訴她!
女孩卻說“是麼那太好了,可是我也找不到她啊。要是她和你聯係,就立刻告訴她家裡。她家裡人簡直要急瘋了。”
漫漫出走了!
在考完試之後不久。傳說是和她的男朋友,但是她的男朋友是誰?
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和誰,因為什麼事而出走了。
我呆住了,我想起還有一段德語寫在我穿在身上的牛仔衣的袖口。我找了個湖邊的角落,這裡看不見那些戀愛的人們。我低頭從煙盒裡銜了一根煙出來,抬起袖子看著那細細的油性簽字筆所寫的奇形怪狀的一段話。
她去了哪裡?我焦急萬分。
那天回來的時候公共汽車站人山人海。公交車還沒進站,人潮就湧上去包圍,離站時便擠滿了人,車窗和門裡夾著幸運者的胳膊和大腿。我好容易擠上一輛公交車。
中途我暈頭漲腦地下了車,也沒看清是什麼地方。
仔細一看,原來到了北京站啊,一年前我下車的地方,今天,我又來了。
買上一張車票回家吧!我的心裡油然而生了這個念頭,然後就越來越強烈。回家去找她的蹤影,去問她的男友把她弄到哪裡去了。我暈頭漲腦地想。
我甚至站在售票處排了會兒隊,但是我到底沒有買車票,不是因為錢不夠,不是因為沒有帶行李,就算搖滾和愛情,就算什麼都失去了,仍然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已經把我和這個城市連在一起。
我已經不是一心等待漫漫到來的那個小航了。我的人生路意外地被改變了。而漫漫和我不同,漫漫的每一步都是認真計劃好了的,經過了周密的論證,她不會為了任何人,甚至父母而發生動搖。就算我找到她,我能做什麼呢?我能怎麼樣?我隻有更傷心罷了,我隻有給她添麻煩罷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離開火車站,找到一輛公交車,穿行大半個黑壓壓的城市,回到黑漆漆的地下室裡。
我頹然坐在床上,長長歎了口氣。這時身邊有個女孩的聲音說“是小航吧?”
我又是一驚,躥起來想開燈,女孩拉住我說“彆開燈,太晃眼!”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我看見身邊有雙淚光閃閃的眼睛,想起來我們坐的這張床是亞飛的。我說“尹依麼?找亞飛麼?”
尹依什麼也沒說,抱著被子,瘦弱的小肩膀哆嗦著。
她蒼白的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最近亞飛都難見影蹤了。
我站起來說“沒事,我下來上一趟廁所,我走了啊,看見亞飛我會告訴他你來了!”
我跑到廁所,對著鏡子發了半天呆,看著鏡子裡那個麵如土色的青年,披著老土的長發,便宜的假銀鏈子和黑衫。
我心裡很難受。
我又開始吸煙了,最近的煙總是吸到根部,我用心咀嚼那瞬間的廁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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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雞燉蘑菇在我們昏暗的地下室得了軟骨症,很可憐的,爪子彎曲成可怕的形狀,站立不起來。我吃驚地把它抱起來,放到手上,沒錯,它確實站不起來了。天神給了它翅膀,卻沒有給它天空。
我給老父親打電話“爸爸是我!等等你彆掛電話!”
我生氣地踢了一腳電話亭。再次打過去,鈴聲響了半天以後終於被接聽了。
“啊?老叔麼?咱家裡怎麼樣?您的身體怎麼樣?”
“嗯,我挺好的,您替我問問我爸,如果鴿子得了軟骨症,該怎麼辦?沒辦法,他不跟我說話,他的脾氣您也知道。”
原來鴿子在不見陽光的地方是不能健康地成長的。
我覺得自己也像小雞燉蘑菇一樣得了惡疾,必須要離開這個萬惡的地下室才能治愈。
電梯一直升上頭頂大樓的最頂層,我帶著小雞燉蘑菇上了屋頂,在白而亮的太陽能熱水器上放飛了它。小雞燉蘑菇幾乎已經不會飛了,它隻會在低空中撲騰幾下,然後就在天台上走來走去。
我俯瞰下麵整齊乏味的城市,打開啤酒瓶,在射燈上擺成一大排。我開始一根接一根地吸煙,原來幾個人總是跑來這裡瞎鬨的,但是想不到現在已經解散了。我無聲地假笑著,把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空,最後那些啤酒全都變成了晶瑩的空瓶子,糖果一樣漂亮的綠。
天空一點點變紅,太陽一點點沉落,黑色的鳥群忽聚忽散。雖然我束了馬尾,風仍然把那些稍短的攏不住的散發吹得亂七八糟,在我臉上好像一張蛛網。我高聳的肩胛骨在風中冷得發抖。
這幾天我吃完了飯總要帶著小雞燉蘑菇跑到那個樓頂,有時候乾脆帶了外賣上樓頂去吃,我才知道自己好像小雞燉蘑菇一樣需要陽光。我在那裡發愣,吸煙,或者跳上跳下,喊幾聲,陽光那麼溫暖。
離開的時候我小心地把啤酒瓶等垃圾丟到樓梯旁的垃圾桶裡,要有公德——這是我僅存的一點尊嚴了。
小雞燉蘑菇似乎在一天天地康複著,我滿樓頂驅趕它,讓它飛行。小雞燉蘑菇也確實越飛越遠了。它一次次掠過我的頭頂。原來小雞燉蘑菇有著那麼美的半透明的翅膀。
後來,我每天中午帶著小雞燉蘑菇上天台,給它水和飼料,自己仍然回到地下室練鼓。現在的練鼓對於我,已經失去了練習的意義,我純粹是機械地敲敲打打,純粹是在找一件事來做,我知道怎樣練也是不可能出專輯了。我知道這樣子的自己是不可能進步的了。
晚上,我再爬上天台來接小雞燉蘑菇回家。有時候它就等在那一碗水的旁邊,像一隻貓一樣聽話。有時候它不在,但是隻要我在那黑暗的城市最後的曙光下麵站立一會兒,它就會滑翔回天台,輕輕地站立在我的肩膀上,咕咕地跟我親熱。
這天我在樓頂又喝到了半醉,手機響了,是亞飛。
亞飛在電話裡說“有個婊子想搞我。我想事先跟你說一聲。”他說得懶洋洋,“你知道是誰麼?”
“我知道!”
“咦?你怎麼知道?”這個時候,兩個人都尷尬地想要擺出這件事本身沒什麼,僅僅是個笑料的樣子。
“我沒意見。你就像平常一樣玩兒高興就行了,不用擔心我!”
我掛了電話。小雞燉蘑菇沒有回來,水還是滿的,我在天台上等了很久,等到天全黑了,等到腳下的城市燈火通明。我不斷地吸煙,壓抑著一陣一陣的擔心和失望。
之後的幾天,水乾了,飼料被風吹散,我再把水和飼料滿上,但是小雞燉蘑菇再也沒有回來,我不知道它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也許是被帶入彆的鴿子群中,找到了夥伴和伴侶,也許是……我不敢想,我希望自己隻是被背叛了,被一隻終於能夠自由飛行的鴿子拋棄了,那樣多好。翅膀的存在就是為了飛和自由,不然為什麼有天空。
我覺得小雞燉蘑菇走得對,走得好,自己也算是飛走了,從一個煩惱的地方飛出來,最終卻沒有飛到沒有煩惱的地方。這裡,這個搖滾之城,曾經被自己看作能夠獲得快樂的地方,仍然不過是另外一個不能生活下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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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天下午我迎麵遇到小甜甜,在新街口的過街天橋上。她還是那種差不多套路的衣服,性感的、細長的大腿,身材很好的樣子,在人群裡淑女一樣挺著背走出來。看到我她的臉色變了,匆匆地打了招呼就想跑掉。我大喊一聲“你站住”,拉住她的手。小甜甜使出全身力氣甩開我的手,幾乎是咆哮一樣喊“你彆碰我!!!”
你曾經對我笑過的,你曾經說過我可愛!我在黑暗的無語中想把喉結撕出來。
“我最惡心你這種纏人的男的!看你那熊樣!一個女人就把你搞成這種熊包了麼?小航你真讓我惡心!!!”小甜甜變得那麼陌生,好像從一開始就很惡心我一樣凶狠地說!
“你這樣亂搞下去永遠也不能忘記老泡!你需要正常的戀愛,真正的戀愛!”我一字一頓地說。
“你知道了?”小甜甜的臉色蒼白了,“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從沒跟彆人說過啊……”她驟然慌亂了。
“老泡就是你自以為的男朋友吧?所以隻要有他出現的場合你都會去!”我痛苦地冷笑著說,“我還知道你隻跟他睡過一夜,逛過一次街,他就再也不理你了,甚至都快不認識你了!直到現在他還戴著拋棄他的前女友的戒指!你放棄吧!你跟多少樂手有一腿,都不能削減你的痛苦,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承認沒人愛你吧!”
“你怎麼知道!你怎麼知道!你憑什麼……”小甜甜還是不能相信地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我分明看見她的眼睛居然蒙上了一層透明的水膜,不能相信,這個如此自私的女人也會有眼淚。
“多悲哀啊,你就這麼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種無用的遊戲!”我看著她可憐的樣子。
“你知道老泡現在追誰麼?他在追尹依!你知道老泡最喜歡乾什麼麼?他最喜歡酒後吹牛!我是誰?我是唯一把他喝倒過的小航!你隻不過是他喝高了之後拿來吹噓的無數女人之一罷了!!”我滔滔不絕地說。
我停下來和轟然湧上的辛酸戰鬥,而她已不見。
我晃晃頭,眾目睽睽之下短促地喊了一嗓子。
站在天橋上,我看到下麵熙熙攘攘人群中的亞飛。
亞飛擠在電影院的門口,高大的後背,黑皮夾克。他在買票,正在上映的是《怪物史萊克2》。
雖然我早就明白了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還是站在亞飛身後看了他好幾分鐘,看著他束著馬尾的後背,仍然暈了菜,為什麼要來這個城市,為了追求什麼呢?人是多麼自私醜惡啊。搖滾人的精神一點也不搖滾,就隻是潰爛了,就隻是最動物性的自私。那些文藝的東西對他們而言到底是什麼?對我而言到底是什麼?
亞飛回頭看到我,他很開心很由衷地露出白白的牙齒笑了“呦,小航!嘛去呀你?一起看電影吧。”
我也笑了,拍拍亞飛的肩膀說“改天吧。我還有事。”
我跑掉了,我不想讓小甜甜在一邊躲得太久,不想讓她因為自己而耽擱了跟亞飛的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