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鹽城_烙仙_线上阅读小说网 

逐鹽城(1 / 2)

烙仙!

逐鹽城,玉門以南,吐蕃以北,陽光猛烈,瓜果甜蜜,走在街上常常能夠碰上提著豺狼屍體售賣的牧人——這些全都來自解淩遇百十年前的道聽途說。他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座小城,出關後南下三百餘裡,跨過一條斷在沙漠中的鹹水河,便能看到傍河而居的逐鹽城門。

奇怪得很,那河流自城門流入城中,沿河道聚出一片片鹽灘,再從城尾流出就變成了淡水,於城後山巒的背陰處彙成湖泊,不再東去,多少年風吹日曬也不見乾涸。財富便由那鹽灘和清湖孕育。城池雖小,城中諸多房屋道路卻造得工巧且整潔,頗具江南韻味;繞城古道上商隊絡繹不絕,方圓百裡的遊牧部落也依賴此城出售皮毛獸肉,用以交換油鹽米麵。

因此這小城自然成了朝廷重鎮,由安西都護府直接管轄,常年駐兵把守。進城也不能隨隨便便,當時行過半夜,等到天亮後城門開,夫諸化為風塵仆仆一匹駱駝,解釧則扮成運送寶石的於闐商人,解淩遇就是專門雇來護他周全的鏢客,這才從門口查驗身份的關卡蒙混進城。走過主乾道,拐進無人深巷,解釧就隨手丟了包袱,包袱裡的經商文書已成枯葉,碧璽軟玉也現了原形,變回一堆碎石砂礫。

兩人找了間客棧住下,那客棧老板是長安人,院中栽了棵可供阿楚棲息的梧桐,價錢也是附近幾家的兩倍。

解釧說要在逐鹽城中多待些時日。

直到何時?

解淩遇猜測,大概是風沙停歇的那一天。

他曾聽聞,平素從城中能夠清晰地看見昆侖峰脈,因昆侖距此處不足五十裡,中間也並無阻隔。而此時,就算他趁半夜換班躍上城樓,站在最高的簷角遠望,也望不見一抹山影,唯有風刃裹挾沙石,劈頭蓋臉,衝得漫天都是茫茫灰塵,白天的沙暴更是到了隱天蔽日的程度。五十裡外都是如此,更何況山高地闊荒無人跡處?逐鹽城中人人都說,昆侖的春風是吃人的風,能把駱駝的肉從骨頭刮下,人碰上則是直接被淹沒沙海,於是個個避之不及,狂風一起就緊閉門戶。

而解淩遇不懂畏懼,也不習慣等待,對於觸手可及之物,他更是不願輕易偃旗息鼓——昆侖,龍骨,三千年前放倒的通天樹,這些對他而言都如此神秘,又如此隱約相關,千絲萬縷。一日過去了,又一日過去了,解釧始終氣定神閒,每日早睡早起,沒事就去喝茶聽書,或是逛逛香料鋪子,嘗嘗西域運來的辛辣粉末,那夫諸更是快活,在馬廄裡跟一群凡間牲口整糧草,倒也享受。

解淩遇看在眼中,心切難言。

他當然拿自己那點天賦試過,風卻比雨難控得多,完全不搭理他的驅策;也不是沒有動過拿麵紗蒙住口鼻硬闖的念頭,結果剛從紗料鋪子回到客棧,還沒想好怎麼說服解釧,就瞧見那人已經在房裡,靜靜坐在八仙椅上,出神地看著窗外大風之中隨梧桐亂枝顛簸的阿楚。大概是剛剛聽書回來,身上還帶了些茶館裡的煙火氣。

以及許多“人”的味道。

許多其他人。

“沒想到師父這麼喜歡喝茶。”他釘在門口,悻悻道。

解釧抬眼看他“等得心急了?”

手裡的紗料攥得發潮,解淩遇說“依弟子所見,這風沙不知何時才能停止,師父不如與我闖一把。”

“那些凡人害怕,不代表我們必須踟躕不前。”他走到解釧麵前,又這樣補充。

解釧似乎把他這話聽了進去,還好好思索了一番,之後問他“我們在這城中休整了幾日?”

解淩遇回想道“六日。”

竟然隻有六日。

他確實太心急、太沉不住氣了。

卻見解釧抓過他的右手,在他手心寫寫畫畫一番,當他想要把那些痕跡看清時,一副輿圖便在他手掌中散出清光,雖粗略但也易於理解,疆域畫的是大唐全境,也包括同一片陸地上的幾個鄰國,其上圓點共有九個,八個空心,還有一個已經塗實,就在長安以西的山脈中。

“心急時就看看這圖,”解釧拍拍麵前隻到自己鼻前的額頭,“反正現在找到一顆,龍骨裡埋的那顆也不一定能取出來。”

“既然遙遙無期,何必急於一時?”解淩遇不知自己是否理解錯誤。

“正是。”解釧一臉認真。

好吧,這個開解方法……著實獨具特色。

解淩遇卻發覺自己當真平靜了不少。

來日方長嘛。

他一看彆處,那輿圖便消失在手中,又在他挪回眼神時顯現,有趣極了,弄得他想找個口袋把手時時刻刻揣在裡麵,不讓任何人看去。又聽解釧說道“若是一日之後風沙仍不見小,我們也可以出發碰碰運氣,權當找些樂子。”

於是解淩遇心中更是歡喜,把紗料擱上羅漢床麵,拉解釧下樓吃炭烤胡餅去了。

次日一早,兩人一鳥一同前往兩條街外的茶館。

因為解淩遇自覺不該,他這兩天淨是心緒不寧地四處亂跑,連這城裡有幾座石獅都數清了,卻沒有坐下來陪解釧喝上一壺好茶,聽上幾段奇聞異事。

在茶館中央坐定才漸漸察覺,解釧對茶水並不熱衷,放涼了也添不上一壺,對說書先生口中的天花亂墜更是態度敷衍,隻在人人都鼓掌的精彩處跟著拍一拍手,以免顯得太過特立獨行。

但他待在這茶館裡,確實也在側耳傾聽著什麼——

解淩遇很快就猜出個大概。

茶館中有俠客,有盜賊,有逃家的姑娘,有過路的商賈,他們說了什麼,互相傳了什麼消息,全都被解釧收入耳中。

會有多少是有用的?解釧看起來不恭,卻從不缺乏謹慎,也不愛做無用之事。解淩遇能夠確定的是,一層這片散桌與二層那圈分隔開來的懸閣,除去他跟解釧之外,統共坐了五十七號人,而在這五十七人當中,沒有一個帶了妖氣,抑或超越常人的靈識。

於是他喝掉壺中半涼的茶,叫小二添上熱水,撐著下巴聽那留著小胡子的說書先生吹起牛來。

那人有著西域五官,西域口音,說的也是這片戈壁的故事。說過消失的商隊、落難的公主、魔鬼城裡念經尋路的僧人之後,他又講起更為古遠的傳說。

“千年以前,咱這片地界叫做義渠,曆代義渠王都是勇士中的勇士,好比荒原上奔跑的狼——卻總是攻不下秦國,入不了長安!”

木板在桌上一拍,茶館幾個角落滲出哄笑“你這小老頭子,不怕有人往都護府一報,再告到天可汗耳朵裡,說你妖言惑眾,攛掇謀反?”

“那可不敢,那可不敢,”說書先生捋捋胡子,接著半唱半念起來,“不叫長安,該叫鹹陽;並非敗秦,而是敗楚呐!”

他這邊抑揚頓挫,把往事徐徐道來,解淩遇豎耳聽著,卻是越聽越不對勁。他又聽到楚國的故事,聽到楚國的大將軍,玄鐵劍,聽到楚君親征救秦,殘暴至極,總愛斬下敵人的頭顱。他終於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楚國是個生長在南方腹地的“野蠻”國度,已經消亡了九百年,也知道這淮南一霸被秦國吞並時,又是怎樣一番國破人亡。

國事本就瞬息萬變,複雜難懂,唯利益永恒,解淩遇親眼看過改朝換代,自然也明白相助亦可相殘的道理,可是為什麼,在他聽到義渠王與秦王聯合攻楚,大破郢都,推倒楚人祭祀的高台時,心中會泛開酸楚?

那些青銅樹也被推到了嗎?

他也曾夢見高台,夢見曠野與空城,以及風雨中的銅鏽。這些東西……他不敢猜。他能在夢中窺見一角,是否因為他終日待在荊楚?

誰能給出答案。

解淩遇隻聽到隆隆雷聲,當他回神,茶樓已被暴雨包圍。

這整座小城都被暴雨包圍。

沙丘泥濘,河道上漲,劈裡啪啦,劈裡啪啦……解淩遇知道這片雲有多廣。

因這雲就是因他而聚。

停下!我命你停下!他隻敢在心中吼,心臟卻跳得愈加凶猛,狠狠撞在胸腔,仿佛能引來更加誇張的滂沱。

是他太高估自己。不談風沙,他連雨水都控製不好,這屋裡人人都噤了聲,麵麵相覷,不敢亂動,仿佛從沒見過此等暴雨,也不清楚這暴雨會給荒漠戈壁帶來怎樣的災難,而他作為罪魁禍首,仍安然坐在這裡,不是真龍,而是縮著頭的王八。

卻聽解釧說道“沒事的。”

他直接把解淩遇往臂下一攬,壓住他肩膀的顫抖,又一下一下有序地捋過他的後背,“沒事的,沒事的。”聲音和手掌一樣,沉沉的,有些乾燥,他隻說這一句話,好像通曉一切……

他沒有給出任何解釋。

但解淩遇乖乖在他懷裡待著,側枕在那人胸口,同時被死死卡著肩頸動彈不得,眼前光線也被黛青色遮了個嚴實。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安全。

就在解釧的一隻手探到袖口下麵,撫摸他濕漉漉的臉頰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流了眼淚。

意識到流淚,也就流下更多。

如同一條害怕自己傷人的野獸,他已經被拴上鏈子了,他被藏了起來,沒有人能看得見他。

雨很快停歇。

風沙也暫時休止,雨後晴空一片碧藍,細雲幾道,流於赤紅大漠之上。

連同說書先生在內,茶樓裡的眾人全都擠到門外看這奇觀,一時間走了個乾淨,一片空桌之中就剩下兩人。

氣氛好像有些怪異。

解釧鬆開手臂,搭在背後的撫摸也停止,解淩遇便識趣地坐直身子,低頭抹了一會兒臉。自認為臉不紅了,眼眶也差不多恢複常態,他就撓撓鼻子四處張望起來。

“謝謝師父。”小聲說。


最新小说: 萬獸圖鑒 妖魔江湖 如夢令:雨疏風驟 短刀集 從日入過萬開始的財富自由之路 殺神係統之異世滅世 網戀對象是清冷校花,她私下兩副麵孔! 吾與皇座之上,萬年又萬年 韓娛之全職丈夫 豪門盛宴之婚約伴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