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指了坐,他問道“今日阿姐召你入宮,可為左夫人的事為難你了?”
差不多的意思,這已是裴瑤卮今日聽的第二句問詢了。
她心道,自己今兒個不知走了什麼運,這一個兩個的,怎麼都這樣關心起自己來了?
想是這樣想,她還是溫和地對相嬰說,長姐待自己一如既往,隻是姐妹間隨常一見罷了。
相嬰卻是不信。
這樣的事情,長姐若是不操心、不擔心,那便不是長姐了。他當時差事來得匆忙,也沒來得及將事情始末告知長姐,心裡便一直記掛著,誰料今日一回來,洗竹便告訴他,娘娘召了四姑娘進宮,就在今日。
“左夫人之事,你不必多想。”忖度片刻,他這樣告訴她。
於是,裴瑤卮便真的不再多想了。
“之前答允三哥的那副扇子麵——”她說著,向妧序使了個眼色,妧序會意,便去書房走了一趟,“正好您今日過來,便也看看可還滿意。”
不多時,妧序將那扇子麵往過一遞,相嬰入目一片丹楓,視線便久久未再挪動。
“你的寫意,畫得極好。”他說著,轉頭看向她,“女子手中,能畫得這樣好的,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
裴瑤卮微微一怔,本想問他第一個是誰,但不知怎的,她直覺這話最好不要問。
她淡淡一笑,隻道多謝三哥誇獎。
相嬰眼色深了深。
這時,丫鬟們奉了剛蒸好的各色點心上來,相嬰問她,可願再幫自己畫一幅工筆。
裴瑤卮吩咐妧序將匣子拿來,回頭與相嬰笑道“工筆就罷了,怕三哥失望。”
“哦?”他追問道“我倒不記得了,你隻學了寫意,不會工筆嗎?”
裴瑤卮心裡有點子警惕,但沒大當回事,一邊接過了妧序遞上來的一麵四方紅瑪瑙匣子,一邊說道“倒不是不會。”
“隻是,工筆過於仔細繁雜,小妹耐性不濟,十畫九敗,便不丟這個人了!”
她後頭說了什麼,相嬰都沒再注意。
工筆過於仔細繁雜,小妹耐性不濟,十畫九敗……
相蘅,是斷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你……”好半天,相嬰收回神緒,轉頭剛要說話時,目光落在她手上,登時,整個人猛然一驚,倏地站起了身。
這可把一旁伺候的丫鬟們都給嚇了一跳。
“三哥?”裴瑤卮也有些驚住了,她緩緩放下手裡正在填擺的點心匣子,不明就裡地問“三哥這是怎麼了?”
相嬰沒說話——又或者是,他嗓子似被攥緊了,此刻看看那瑪瑙盒子,又看看眼前的‘相蘅’,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裴瑤卮眼睜睜看著相嬰見鬼似的轉身而去,懵勁兒過去了,心裡便開始不安。
他……難道是發現什麼了?
相嬰那般穩重的性情,十年九不遇地這樣失態,偏生她卻對他失態的緣由絲毫不知。
能是為著什麼?
她仔細回想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頭緒。
而另一頭,相嬰橫衝直撞地回了九思齋,整個人如同曆過一番生死一樣。
蒼白的臉色,窒息般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臟跳動如擂鼓。
洗竹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
“世子,您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
相嬰伸手抓了兩下,抓住洗竹的手臂,緊緊握住。
他目光發直地問“洗竹,這是夢境……還是真實?”
洗竹都要急哭了,一個勁兒地告訴他,這是真實,自然是真實。
可相嬰卻不敢信。
這是真實?
真實是,自己的異母妹妹,本該陰狠毒辣,善工筆,攻心計。可不知怎的,忽然之間,她良善了許多,開始嫌工筆麻煩,卻能將一手寫意畫得老道精粹。
不知怎的,她會看《世說新語》。
不知怎的,她會拿珍玩寶器當點心匣子,會變著心思將點心擺出各色花樣兒來。
——就如,當年的皇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