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四月十五,昭業寺。
兩隊衛兵沿長階左右一字排開,將莊嚴的佛寺圍護得水潑不進。原該是進香禮佛的大日子,這會兒放眼看去,卻不見一個信眾。
岐王府的車駕已經在寺前停了許久了。
溫憐坐在車裡,時不時便要撩簾往外看看,獨觴看得心疼,挽著她的手,安撫地拍了拍,“娘娘,您彆急,該來的總會來。”
裴瑤卮一大早出了王府,從京中穿過鬨市,一路而來,耳朵裡倒是愈發清靜。直至軒車停穩,妧序扶她下來,昭業寺前偌大的陣勢映入眼中,她方才想起來,溫憐的排場一向是有多大。
兩人在寺前一碰,未曾多言,便並肩入內。進香,禮佛,一番按部就班的拜禮之後,住持師太上前回話,說是已經備好了禪房,請二位王妃暫歇,稍後自有齋宴招待。
裴瑤卮出門之前,心中還很是忐忑。
她打定了主意要與溫憐坦誠相待,但她也怕,若是溫憐不信怎麼辦?
她想了幾十種證明自己是裴瑤卮的法子,到了,卻在丫鬟們紛紛被遣出門去之後,望著溫憐直接哭了出來。
“憐憐……”
舊日的稱呼恍然而至,溫憐一時怔住了,看著她好半天才說出話來。
“你……”她雙眉蹙起,難以置信“你叫我什麼?”
裴瑤卮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告訴她,我是裴瑤卮,我不是相蘅。
她說,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與蕭還的婚事,蕭還他爹不同意,我就幫他溜出家門,還慫恿他帶你私奔;
她說,你還記不記得,當年蕭邃抗旨拒婚,我自覺受辱,出居昭業寺,你就把新婚的夫君扔下,來這裡陪我住了期月,蕭還為此還埋怨了我好久;
她說,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曾約定終生不嫁,你就鑽研一輩子術數,我就走遍四海結交天下英豪,等老到走不動的時候,我倆便一起結廬在人境,笑看車馬喧。
裴瑤卮還說了許多。
她與溫憐的事,從小到大十數年,數不勝數。
她看著溫憐從難以置信,到目光淒迷,她看著溫憐死死地反握住她的雙手,唇瓣幾番張合,就是說不出來話。
最後,她問“憐憐,你信嗎?”
溫憐擁住了她。
須臾,一滴溫熱的淚落在她頸邊,她聽到溫憐喚“蘅蘅……”
極低極輕的聲音,像是生怕驚破了夢境一般。
裴瑤卮用了快兩個時辰,才將重生以來的種種悉數與她講完。
“你是說,相嬰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溫憐聽到這裡,不由吃驚,“是你自己告訴他的?”
裴瑤卮搖頭,“他自己看出來的——我也不知他是怎麼發現的。”
溫憐與相嬰素無私交,她為人又一向是個謹慎多疑的,一聽她這樣說,滿臉便寫著擔憂。
“放心,”裴瑤卮淺笑道,“相嬰沒問題,我從不擔心他。”
溫憐卻是抱臂冷笑“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的眼光。”
裴瑤卮輕嘖了一聲,“咱倆才剛重逢呢,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話,多哄哄我麼?”
溫憐恨恨地搖了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那頭裴瑤卮又問道“說起來,似我這般重生在相蘅身上,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應該叫借屍還魂,還是……奪舍?”
剛剛重生時,她一直覺得,應該是相蘅被左夫人殘害至死,自己方才因緣際會,借了她的軀殼,還魂而來,可漸漸的,她腦子裡卻又冒出了另一個念頭——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相蘅原本命不該絕,隻是自己不知緣何,奪了她的身軀,生生斷絕了她的性命呢?
若然當真應在了這第二種可能上,她都不知該如何向相蘅謝罪了。
溫憐沉吟片刻,道“其實,這樣的事,古來有之,你記不記得以前叔父曾給過你一本書,叫《華都異聞錄》?”
裴瑤卮稍一回憶,便點了點頭。
溫憐繼續道“那書裡便有過關於這等事情的記載。說是因緣際會,稀裡糊塗便借屍還了魂的,也不是沒有。”她勸“你不必擔心,若然是奪舍,必得有人施行陣法,便如同長明四陣中,就有‘引命’一陣——能將此一人之神魂,引移至彼一人之軀體……”
溫憐一提到長明劍,裴瑤卮自然就想起了自己死後,被困縛在劍中那三年。她將此事與溫憐一說,溫憐的臉色也漸漸變了。
“神識……被困在一柄劍中?”
她點點頭,“我被困在那裡,對外物幾乎沒有察覺,也完全沒辦法斷定那劍的名堂來曆……隻是那劍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一直在控製著我的神識,強迫我反複經曆生前的……一些事情。”
“心魔……”
她一愣,“什麼?”
“你一直重複不斷經曆的那些過往,應當就是你心裡堪不破的心魔。”溫憐說著,目光微眯,“至於那劍……”
她緩緩踱了幾步,百思不得其解“這世上還有什麼劍,能有這等本事……”
裴瑤卮想了想,告訴她“之前,我曾在不小心觸碰到蕭邃的一柄佩劍之後,便暈了過去。”
蕭邃?
溫憐心頭疑惑愈重,想了許久,終究還是一搖頭。
不可能。
她想,瑤卮與他,多半不是什麼勞什子佩劍的牽絆,而是……
“你與他,原就是天命情緣麼。”
裴瑤卮剛喝了一口茶,聞言差點沒嗆死,嗽了好一陣,方才哀怨地睨了她一眼“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你還提?”
聘為太子妃那年,司天台為她與蕭邃合八字,便批了一筆天命情緣,說是鳳翥龍騰,主興家國,利百姓,福澤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