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陽譜郡,最大的問題,便是沒有問題。
連塵都天子腳下,也有乞兒賤民,可將暮時進城,裴瑤卮冷眼看著,這陽譜郡治所隆安城中,卻乾淨得一塵不染,到處一派欣欣向榮,放眼看去,儘是些笑逐顏開的老百姓——
“若這茫茫紅塵之中,當真能有這樣無憂無慮之地,早該拔地升天做了新瑤池了。”
裴瑤卮話音落地,有人在外叩響了房門,輕塵回過神來前去開門,卻見來人是尉朝陽。
“王妃,”尉朝陽就站在外頭,隔著房門與她見禮,“殿下那裡還有些事情要忙,特讓屬下前來告訴王妃一聲,請您不必等了,早些安睡。”
裴瑤卮來到門前,左右一看,見尉朝陽這一來,又給她房外添了好幾個護衛,心裡漸漸有數了,“我知道了。勞煩足下回去,代我轉告殿下一聲,請殿下務必萬事小心,莫要被瘋狗咬了才是。”
尉朝陽神色一動,躬身行禮,承命而去。
輕塵將房門關緊,回頭問她“娘娘!莫不是要出事?”
“瞧你這躍躍欲試的模樣,倒像是盼著出事兒似的!”裴瑤卮說著,叫她將備在一邊的寢衣收起來,另取了套常衣換了,便就這般和衣而臥。
“過來,”她往裡挪了挪,拍了拍床板,“左右他不回來,今夜不太平,你就跟我一起睡吧。”
輕塵倒不扭捏,脆生生應了句‘是!’,便也學著她的模樣,換了身乾淨衣衫,到她身側臥下。
後半夜時,外頭傳來鑼鼓聲,輕塵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細細聽去,便在滿地喧嘩中聽到了‘走水’二字。
裴瑤卮隨後轉醒,這時已有護衛在外頭敲門,語氣急促,說是請王妃即刻去前頭暫避。她眉頭都不皺一下,下床踩上鞋,便領輕塵出了房門。
到了蕭邃那裡方才知道,原來走水的並非賓館之中,而是隆安城外十餘裡的一片深山老林——換句話說,就是起了山火。
裴瑤卮在門外頓住腳步,隻見裡頭,尉朝陽等人正在跪求楚王殿下離城避難。
“殿下,素來山火蔓延之勢極快,如今情況不明,還請殿下立即動身撤離,以圖萬全!”
蕭邃雙目怒瞪,一身的戾氣,“你能把全郡百姓都給本王撤走,再來同本王說萬全!”
“殿下……”
他一掌擊在案上,怒喝道“不必再說了!有這磨嘴皮子的功夫,還不帶著你的人出去做事!”
尉朝陽躊躇半晌,咬牙應了句是,回身大步而去。
門前碰上楚王妃,他微微一愣,匆忙間,壓低聲音對她道“王妃勸勸殿下罷!”
裴瑤卮往裡看了一眼,遠遠的,都險些被蕭邃那一身火氣燎了眼,她還從未見過他這般動怒的模樣。
“你隻管做你的事去,殿下會平安無事的。”
她說罷,提起衣擺,來到他麵前。
目光落到她身上,蕭邃強自壓了壓火氣,但卻沒什麼大效用,他匆忙囑咐“我已調派了隨行衛從,連夜護送你們與一元先生離城繼續南行。”說著,他招手叫來個人送她去前頭,“這裡不是你呆的地兒,快走!”
“一元先生身負重任,自是要走的,隻是……”她話鋒一轉“與全郡百姓共進退,這可是青史留名的事兒,殿下要做英雄,妾夫唱婦隨,自然也不能做孬種啊!”
她話音未落,便見蕭邃臉色一變“相蘅!”他暴躁之中,隻覺怒火有些壓不住了,“不準胡鬨!向來山火來勢洶洶,從不是好處的,你一個女人……”
裴瑤卮冷靜地打斷他的話,臉上還帶著點得意的淺笑“殿下有這個功夫與我磨嘴皮子,不如交權與我。”
她將他適才說尉朝陽的話與他還來,蕭邃一時語塞,旋即,便見她眼裡透著堅定冷靜的力量,對自己道“您隻有一個人,隨行可用之人亦不多,這慰勉安民之事,便讓我來為您影助罷。”
他腦中一恍,不合時宜地閃過她不久前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昔日魏文帝定為嗣,郭後有謀,唐太宗功成,不乏嘉偶良佐影助。妾雖不才,亦當為夫君儘心竭力,萬死不辭。’
裴瑤卮像是猜到他想什麼一般,近前一步,又道“我如今再加一句——刀山火海,王爺要留,我一定不走。”
一句話溫然道來,不磅礴,也無氣焰,卻似在他心上也點起了一簇星火。
接了蕭邃手令,她腳下匆匆,帶同輕塵出門。輕塵卻一反常態,有些憂心忡忡的模樣,“娘娘,這山火真不是好相與的,您為何不勸殿下快些離開?”
裴瑤卮看了她一眼,“他心係百姓,不願離開。而此時此刻,身為楚王,他更是不能離開。”
眼下火勢才起,他若是當即狼狽逃竄,難免會失威失信於天下,更有甚者,如今來龍去脈尚未清晰,若然讓有心人借此事鑽了空子,設計與楚王府為難,少不得會是一場風波。
終歸,不到千鈞一發生死一線,他留下,總是要比離開更有好處。
這慰勉安民之事,裴瑤卮一個做過數年國母的人,處置起來是遊刃有餘,唯一的奈何之處,便在一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
她帶著人,在前頭不眠不休地調停,又是聯絡城中富戶周旋,又是親赴糧倉清點存糧,又是城中各處盯著搭建粥棚、安頓難民的事,輕塵從旁看得直心疼,好不容易各項大小事宜初具模樣,已是三天之後。
“娘娘,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您還是快回去歇一歇吧!”從難民所出來,裴瑤卮還來不及吩咐什麼,便見輕塵皺著小臉,滿是擔憂地從旁勸起來,“您看您這幾日,事事親力親為,半刻都沒合過眼!再這麼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呀!”
能不親力親為嗎?
裴瑤卮心頭一歎。這幾日她雖未與蕭邃照過麵,但手下往來間,她也聽說了個大概。
此番山火之事,牽連出一樁貪墨大案,內情深重,蕭邃在前頭動怒,從太守往下,追追捕捕,大官小吏扣了一大堆,哪還分得出多餘的人給她調用?這也就是今日,京中調來的人到了一撥,方才暫且給了她一個喘息的機會。
“好啦,”她安撫地朝輕塵笑笑,揉著太陽穴道“知道你擔心,彆說我了,這幾日你跟著我忙前忙後,何嘗不辛苦?我也心疼你呢!好在這會兒有人可用了,我也放心些,先回去罷。”
輕塵這才鬆了口氣,連忙吩咐車夫回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