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以往,裴瑤卮每每裝著婉順溫柔樣子,與蕭逐虛與委蛇之後,不過是覺得胃裡不舒服罷了。可這回走出淩雲殿時,她卻是渾身發冷。
一個名字,一個承諾,如此含糊不全的話,卻已足夠她從蕭逐那裡試探出真相來了。
“娘娘沒事吧?”輕塵急急迎上來扶住她,回頭往殿中看了一眼,悄聲問“皇上可為難您了?”
裴瑤卮搖搖頭,無意多說,隻吩咐去和壽宮。
然而,輕塵聞言,卻麵露難色,吞吞吐吐地告訴她,楚王殿下回京,已去和壽宮看望過母後皇太後了。
“適才殿下已派人過來傳過話了,說是讓您直接回府就是,且先不必往和壽宮去。”說著,輕塵想起尉朝陽過來傳話時的語氣模樣,不由惴惴地提醒道“娘娘,殿下好像是生氣了呢。”
蕭邃當然是有理由生氣的。
若不是自己執意順了梁太後之意,隨之前往承陽宮,那宋姑姑,便也不會橫空遭此一難,母後皇太後那裡,也就不會失了多年的心腹膀臂,隻剩一人孤零零的在這帝宮……
可若是,自己當真沒去承陽宮,沒機會見梁煙雨這最後一麵呢?
那是不是,前世今生,自己都要做一個被蕭逐蒙騙算計的傻子?
蕭逐,蕭逐……
她念著這個名字,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
無論是心機還是頭腦,她從不覺得自己遜於蕭逐。她總是自詡能夠輕易看穿蕭逐的心思,甚至許多他可望而不可即之事,還需要她去為他謀劃周全。可是……
最開始,她以為蕭逐對自己用情至深,甚至於為著這份情,障了心智,不惜讓那些嬪妃胎死腹中。
後來她知道,自己錯了。
蕭逐,他不過是占了所有的好處,還不願擔一個惡名,所以這黑鍋,就被他打著深情的幌子,扣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曾經以為,這就是蕭逐最壞的模樣了。
她以為,自己早已經將他的真麵目完完整整地看在眼裡了。
但,每當她這般想時,老天爺就會跟開玩笑似的,總會在不期之間,同她說一句你錯了。
總有更壞的。
坐在馬車裡,她疲憊地長長呼出一口氣,仰頭捂住了臉。
一路上,輕塵看著她的神情,一直沒敢說話。她總覺得,從淩雲殿出來後,娘娘似乎愈發難過了。
回到楚王府,裴瑤卮本想直接去浴光殿見蕭邃,但腳步尚未邁出去,即被瞬雨告知,楚王殿下在合璧殿。
她在殿外站了許久,一直琢磨著該說些什麼,直到殿門被人從裡頭打開,才叫她猛然回過了神來。
蕭邃的臉色不大好——並非神態,而是精神。
兩個人一裡一外地對視了片刻,他問“還想站多久?要做門神麼?”說完,不等她答話,他已轉身進去了。
裴瑤卮低著頭,跟在他身後走進內室中,第一句話便問“母後她……還好麼?”
問完之後,她自己又覺得這問題問得實在沒意思。
怎麼會好呢。
“我能……能做些什麼麼?”她站在蕭邃麵前,誠懇發問“——任何能讓母後好受一些的事。”
蕭邃看了她一會兒,平靜地問“你能回到過去,然後在梁太後讓你同赴承陽宮時,直接拒絕嗎?”
裴瑤卮噎住了。
他又說“相蘅,你有的是理由可以拒絕。你明明可以不去。”
你明知道承陽宮一行等著你的是什麼,可你偏要以身犯險。
“我知道我可以不去……”
但是……
她與蕭邃對視片刻,目光極儘掙紮。去承陽宮的目的,她不能說的,這也就代表了此刻站在他麵前,她所能說的話就隻剩了一句“對不起,我錯了。”
“‘對不起’,沒辦法讓逝去之人死而複生,後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表麵的平靜一點點被撕開,他的語速快了起來,說話間,驀地起身重新來到她麵前。
他抓著她一隻胳膊,狠聲問“如果宋姑姑未曾與你同去呢?那今天……本王要辦的是誰的喪儀?”
裴瑤卮愣愣地看著他,目光相觸之間,忽然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來了些其他意思……
激怒他的,不僅僅是宋姑姑的死,還有……對她此行安危的後怕。
一旦想通這一點,她就沒辦法與他扭著性子來了。
“蕭……”她不自覺地去握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耐著性子、軟著語氣,輕聲道“殿下,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怎麼罰我都行,我……”
“我錯了,你彆生氣……”
翻來覆去,隻有這一句話。
蕭邃有些鬨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想的。
明明他素來厭恨這種既成事實之後的愧悔與道歉,可眼下看著她這樣小心緩和,這樣難過哀傷的樣子,他就半點都沒了與她‘算賬’的心思。
當晚,裴瑤卮甚至都已經做好了哄不好他的準備,可不曾想,最後,他竟未曾拂袖而去,反而就宿在了合璧殿。
寢殿中,燈燭俱滅,她躺在床上,睜眼睜到後半夜,半點睡意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