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自從蕭邃走後,裴瑤卮便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他臨行前的那番話,帶給她的震撼有多少,疑惑便有多少。比起對他聲稱隻喜歡過自己一人的質疑,她更不明白的是,如若蕭邃說的都是真的,那當年的悔婚怎麼算?
他跟潘恬,又是怎麼回事?
還有武耀十九年的春天,自己什麼時候見過他了?
“……他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深更半夜,合璧殿的床榻上,光影一晃,是楚王妃煩躁地掀開了罩頭的錦被,唉聲歎氣地坐了起來。
她扯過蕭邃留宿時枕過的枕頭抽了幾下子,以圖泄氣,隨後更是指著枕頭念叨“喜歡我你還悔我的婚?你是中邪了還是鬼上身!”
外間上夜的輕塵聽到聲音,迷迷糊糊地舉著燈燭進來,輕聲問“娘娘,您說什麼呢?”
裴瑤卮揚聲道了句沒事,隻說自己是睡迷糊了,自言自語呢。輕塵應了一聲,便退出去了。
隻是裴瑤卮卻怎麼都睡不著了。
“武耀十九年,春天……”夜色裡,她倚在床畔,蹙眉低喃,“怎麼會是春天,分明是秋天啊……”
武耀十九年的秋天,塵都生出兩樁大事。其一,自然是天子為東宮遴選太子妃之事,至於第二件,則是懷國公昔日的門客婁箴,被控以秘術謀害京中巨賈譚興之事。
說來,婁箴其實從來都不是懷國公的門客,而是裴府的客人。
裴瑤卮十歲那年,婁箴入京,以異士之名,遊走於王孫貴胄之間,如魚得水,左右逢源。然而,比起他那叫人歎服的堪輿、占侯之技,這人身上更可怕的一點,則是這京都天子腳下,竟無一人能查得出他的來曆底細。
就是這樣一匹來曆不明的千裡馬,在武耀十四年時,一度成為了這京都之中最為炙手可熱、風頭無兩的人物,時人稱之為‘浮萍公子’。
懷國公裴稀生性落拓豪爽,好交友。十四年歲末,裴公慕浮萍公子美名,下帖邀其入府赴會清談,婁箴亦欣然前往,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自此,浮萍公子在懷國公府一住就是三年有餘。
也難怪有人將他視為懷國公的門客幕僚。裴瑤卮默默地想。
武耀十九年春,裴氏二公子裴曜歌共潘氏之女成婚,迎婚送嫁的隊伍,一路從南境望塵城行至北境搖芳城,其時婚典之盛,舉世稱絕。也就是在這婚典之後,婁箴拜彆裴公,離開了裴府,自此失去了蹤跡。
那時,裴瑤卮為著他的離開,萎靡了整整一個夏天,連溜出府的興趣都喪失了不少,倒是讓裴長歌省心了許多。
直到秋日裡,巨賈譚興無端暴斃,塵都尹下令緝拿凶犯,離去半年的婁箴突然現身,卻搖身一變,成了以秘術害人性命的罪魁。
裴瑤卮乍一聽聞這個消息,整個人就坐不住了。奈何彼時裴公出征在外,連唯一能幫她的二哥,也不在京中。裴長歌又是個素來忌恨風水術數的人,往年間與婁箴的關係便不冷不熱,此番,在裴瑤卮的再三懇求之下,他倒是紆尊去了趟大牢,然而,在得到婁箴親口承認與譚興之死有關之後,他便再多一分也不管了。
“他親口承認了設陣擾亂譚氏祖宅風水,間接使得譚興暴斃的重罪。你還想讓我救他?”
“當然要救!”裴瑤卮氣勢洶洶地同裴長歌爭辯“大哥,你不能隻看他做了什麼,你也得看看他為什麼這麼做不是?譚氏為富不仁,這些年仗著與梁氏有姻親的緣故,豢養了多少能人異士?他們家能成為大梁第一巨賈,靠的就是以玄術謀奪他人氣運,以增自身福運的下作手段,婁箴此番的做法,雖說不值得效仿稱頌,但好歹也有一恕吧?”
她緩了口氣,做到裴長歌身邊,耐著性子,企圖與他講理“大哥,我不求你彆的,至少你留下他的性命行不行?他害死的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啊!你看看塵都尹那頭的架勢,譚氏有梁氏撐腰,你今日已經去過大牢了,回頭若是一句話不說,塵都尹隻會咱們裴氏無意於保全婁箴性命,那他就必死無疑啊!”
裴長歌合上了書卷,轉頭望向她。
“你也知道我說的話,代表的是搖芳裴氏的態度?”
裴瑤卮驀地一愣。
裴長歌肅色道“士族之輩,與律法之上,出言必得謹慎,但凡有一句摻雜私情的話,都可能左右判決。時勢如此,我不引以為榮,但也決計不會明知故犯!”
“可是大哥——”
裴長歌皺眉閉了閉眼,抬手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裴瑤卮,你給我記住了,旁人行止不端,不是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理由。外人怎麼著我管不著,你是我裴家的人、是我裴長歌的妹妹,你就得給我記住了,任何情況下,都沒有任何理由,允許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譚氏倚仗梁氏如何是他們的事,但婁箴,既有人因他喪命,他就該依著大梁律例付出代價——這是他設陣伊始就該清楚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