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你便不用管了。”她囑咐瞬雨“也告訴宮裡的眼線,以後凡是有關潘若徽承徽宮中的事,都不必費心了。”
瞬雨微微一怔,回過神,福身應了聲是。
這時候,外頭傳來些聲響,正是輕塵提著食盒回來了。
“對了瞬雨,”裴瑤卮看了輕塵一眼,同瞬雨道“我昨夜睡得不大好,這會兒有些頭疼,你去請一元先生過來一趟吧,請他幫我擬幾個安眠的藥膳。”
瞬雨一聽,不敢耽擱,連忙便去行事了。
“娘娘,您不舒服嗎?”輕塵將食盒放到一旁,急吼吼地湊過來,一邊給她揉按太陽穴,一邊關切道“頭午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就難受了?今兒風大,您是不是受風了?”
裴瑤卮心說頭午可不是好好的麼——那時候,我可還不知道你這般有來曆呢。
這樣想著,她將輕塵拉到身邊,意味深長地盯著她看了許久。
一元先生如今就同妻女一起住在王府裡,過來也方便。趕在他來之前,裴瑤卮便以天熱暑氣重為由,將輕塵打發到薑寂月那裡送冰飲丸藥去了。
瞬雨將人領進來,隨即便收到裴瑤卮的眼神示意,徑自退下了。一元先生將藥箱一擱,便要開始問診,可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被楚王妃含笑打斷了。
“先生彆忙了,且先坐一坐吧。”
她將目光從他的右手上移開——被這位先生搭了許多回的脈了,她這還是頭次注意到,在他右手手背上,從食指指根到手腕外側,橫著一道經年的傷疤,堪堪連做一條斜線。
她抬起頭,隔著鬥笠與他相望,道“我今日請先生過來,實則,還真不是為了看病。”
鬥笠之下,他看不見一元先生的神色,隻見頓了片刻,這人將藥箱往邊上一放,自己搬了張杌子來,坦蕩一坐。
“那便請王妃有話直說吧。”
“先生爽快。”她笑道,“這說起來倒也是件大事,就是……”
她作勢猶豫片刻,‘咳’了一聲,才接著道“先生彆見怪,人都說長嫂如母,我長了這麼大,這也是頭一回當‘娘’,自己出嫁還沒幾年呢,便要為小叔子操這個心了,這一時提起,還有些不大好意思。”
一元先生稍稍一愣,跟著便笑出了聲“王妃這話的意思……莫不是要給小王爺選妃了?”
他暗自還琢磨了一回,心說,那小子今年才十六,是不是早了點?
裴瑤卮倒是直接承認了“我是真有這個意思——倒不必如今就成婚,畢竟還有一重國孝橫著呢,總也得三年之後。”
“那娘娘傳屬下前來的意思是……”
她垂眸一笑,道“我這些日子冷眼看著,隻覺得令愛與我家小叔心性相合,若能結秦晉,必定是一對嘉偶,楚王殿下亦以為然,就是不知……先生與尊夫人意下如何?”
鬥笠遮住了一元先生怔愣的神色,半天,他才咽了口唾沫,問道“王妃是指……小女輕愁?
她是不是,還太小了點?”
裴瑤卮直接笑出了聲。
“先生可真會開玩笑。”她撈起腰間的香囊,有意無意地晃了晃,同時說道“我說的,是那位同懷安王青梅竹馬,自幼在酹昔台一起長大,平日裡一言不合便要扔磚頭動刀子,轉臉卻又像六月的天,說好就好了的——”
她看著一元先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您與夫人的長女,隨了母姓的那位宿姑娘。”
她話音落地,殿中也跟著寂靜了下來。
外頭的蟬鳴將夏日暈染得愈發炎熱,好一會兒,鬥笠下頭,忽得傳來一陣歎息。
“輕塵的事……您都知道了?”
裴瑤卮將香囊穩穩擱在膝頭,輕輕撫了一撫,同時點了下頭。
“咳……”
一提起自己那不省心的長女,一元先生內心煩躁得隻想拍大腿。裴瑤卮適時遞上一碗酸梅湯,道“大夏天的,先生怕是熱了,不若摘了這黑黢黢的東西,解解暑?”
一元先生想都沒想便擺了擺手,“老夫這模樣,摘了鬥笠,不舒服的就是您了!”
她無所謂地笑道“旁人若能以真容真心,坦然相待,我珍惜還來不及呢,哪來得不舒服?”
一元先生一時不語,她猜,鬥笠後頭那張臉,應當是掛著質疑之色的。
“先生,”她淺淺笑道“您當寬寬心,這世上能如尊夫人一般,以心觀人之人,未必不多。”
她隻說了這一句,便不在話下,隻笑吟吟地看著對方,默默等候著。
不知過了多久,對麵的人動了。
一元先生將鬥笠掀開時,裴瑤卮看著他那隻清亮的獨眼,隻覺得這人生得比許多人都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