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思片刻,她試探道“我能問問為何麼?”
一元先生決意直言,便也不再矯情,直接告訴她“事情是這樣的——
小女輕愁,您曾見過的,老夫適才也提過,她是生來帶著心症,身體一向羸弱。前兩年,她曾犯過一回病,當時正趕上母後皇太後不安,老夫奉命來京中探診,拙荊無法之下,帶著孩子從北地趕來,可即便是老夫搭了脈,也是毫無辦法。
眼看著這孩子就要保不住了,幸而上天見憐,讓她遇到了岐王妃。”
“等等——”聽到這裡,裴瑤卮眉頭一蹙,“先生,您是說當時您在塵都,夫人帶著輕愁來尋您……可怎麼又遇上溫憐了?
……是在塵都遇上的溫憐?”
一元先生點了點頭。
裴瑤卮不覺倒吸了一口氣。
“您接著說罷。”她一邊琢磨著這裡頭的不對勁,一邊說道。
一元先生便繼續道“當時拙荊母女暫住在昭業寺中,就是在那裡遇到了岐王妃。王妃見小女不好,便主動提出,想試試以玄術施診,可否能有所轉機。我夫婦自然答應。
未曾想岐王妃一出手,竟真就將小女的這條命,從鬼門關裡給拉回來了。”
“您之前問,輕塵為何對岐王妃親近,大抵也就是為著這個了。
隻是,此事之後,岐王妃曾囑咐過,說是自己與楚王府一向不和,這事兒便無謂讓楚王殿下知道,免得再添麻煩。按理說,老夫既已認主,便不該對主上有所隱瞞,但念著這救女之恩,老夫還是應了岐王妃。”
他一一說完這些,對麵的人,卻是過了好久都沒有動靜。
“王妃?”一元先生有些不安,“您這是怎麼了?”
半晌,裴瑤卮抬起頭來看向他。
這會兒,她搭在小案上的手已經隱隱有些發抖了,可以一元先生卻沒注意到。
“先……咳……”她咳了一聲,咽了咽唾沫,才一字一句問道“先生,您可還記得,岐王妃相救令愛時,是何年何月何日嗎?”
一元先生略一思索,道“這個……老夫隻記得是晏平七年歲尾,隆冬之時,至於具體日月……那陣子宮內宮外實在事忙,老夫便記不大清了。”
“哦,不過您可以去問問瞬雨——老夫記得,此事過後沒多久,殿下便奉母後皇太後之諭回京了。”
他話音落地,裴瑤卮恍惚之下,打翻了手邊的茶盞。
許多過去她想不通的事情,在這一刻,都在腦海裡飛速地串聯成線,儘數明了了。
為什麼,趙輕愁第一次見自己的時候,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著自己,會問自己那樣的問題。
為什麼,自己受困於長冥劍三年,到頭來,竟還有機會重生再世。
心症……一向隻聽說實病實治、虛病虛治的,溫憐,她就是再有本事,難道還醫得活天生羸弱的人麼?
什麼鳩占鵲巢,什麼借屍還魂,什麼命該如此,所有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人為造就的緣法——
不過是因著長明劍、因著一場,引命之陣。
“長明四陣,邃之,可逆天動命。”
當晚,她找上溫府,坐在溫憐對麵時,堪堪將這句吟出,溫憐在她的注視下,臉色,便一點點變了。
“你都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岐王妃身上一鬆,在她對麵坐了下來,平直道。
裴瑤卮眼圈紅著,藏著淺淺一層淚,遲遲不掉。她深吸一口氣,將目光從溫憐身上挪開,悵悵然道“我知道什麼呀……”
半晌,她重新看向溫憐,四目相對,一字字道“溫憐,你說說,我該知道什麼。”
溫憐的眼神太平靜了,平靜到看不出情緒,真要說的話,裴瑤卮或許能從裡頭看出一點輕鬆來。
就好像背負了數年的一顆巨石,這會兒終於放下了。
溫憐說“你該知道——
是我。
晏平四年,為蕭逐設陣,奪你腹中子運數的人,是我;
害死你的人,是我;
晏平七年,以長明劍設引命之陣,將你的魂魄從長冥劍中帶出,引至相蘅之身,再世重生的人,也是我。”
她說“蘅蘅,抱歉。都是我。”
都是我。
像極了三把利劍,捅進她心裡,拔都拔不動。
琉璃燈罩裡,蠟燭燒完了半根兒。
裴瑤卮回過神來,眼睛裡乾了,一滴淚都掉不出來。
“溫憐。”她說“我視你為親為友。”
對麵的人道“我待你,不仁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