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一元先生走了。
走得匆匆忙忙,跌跌撞撞。
裴瑤卮仰頭閉目,長長呼出一口氣,卻難以寬釋半點疲憊。
“娘娘,我爹——”輕塵一步三回頭地推門進來,一副丈二和尚的模樣問道“我說一元先生,他是怎麼了?我看他才出門時好不狼狽,難道您罵他了?”
裴瑤卮勉力一笑,搖了搖頭。
她招手將輕塵叫到身邊來坐,打量起她的眉眼來,久久不轉目光。
“娘娘……您怎麼這麼看著我?”輕塵抓了抓臉蛋,低喃道“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笑了笑,說道“我是看你生得好看,但……”
輕塵還當自己臉上有什麼缺陷,忙問“但是什麼?”
“但是不怎麼像你娘。”她緩緩道“想來,該是像你爹多一些吧。”
否則,也不會自己、與相蘅,都有這麼幾分微妙的相似。
一聽這話,輕塵瞬間來神兒了,隻見她一拍大腿,滿臉遺憾道“您是怎麼想吧?我跟您說,我也跟您是一樣的心思!
小時候,蕭運就總掐著我長得不像我娘這一點,忽悠我說,我是我爹娘門樓子底下撿回來的,那時候我多天真啊!竟真信了他的鬼話,哭著回去找我爹,非要讓他帶我去給我親爹親娘磕頭,結果挨了我爹一頓收拾,將《黃帝內經》整抄了小十遍,這才給放了出來!
……那回之後,我就琢磨著,我不像我娘,總得像我爹吧?可您看我爹那模樣,輕易也是看不出像與不像來了。我就又想了,若是他能記起遇到我娘之前的事,尋根尋源、認了祖歸了宗,那我跟他回家,給三親六故們看看,不就能破案了麼!”
說到這裡,她沉沉一歎,咳了一聲“誰想,我這個爹,固執起來怎麼說都不聽,這麼多年了,愣是不肯讓我如願!”
“你這話說的,”裴瑤卮好笑道“倒像是隻要他肯,便隨時都能恢複舊時記憶一般。”
她本是笑輕塵當真天真,卻不想,話音落地,便聽小姑娘不以為意地一點頭“能啊!”
裴瑤卮驀地一怔。
輕塵還笑呢“怎麼不能?這點小事,都不必勞煩他老人家自己個兒,紮上幾針,我都能給他治好!”
“唉……奈何爹爹就是不想治麼……”
……原來如此。
裴瑤卮先是恍然,隨即又是皺眉。
原來,他不隻是排斥成為趙遣。
他是……不想成為這‘一元複始’之外的任何人。
“若是這樣的話……”
那自己此間所為,於他而言,豈非強人所難?
輕塵見她兀自低喃,眉間愁緒越積越多,不由擔心道“娘娘,您在說什麼?
出什麼事了嗎?”
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事情老早就已經出完了。
她隻是擔心,自己隻顧著戳破這一層真相,反而疏忽了真正值得在意的事情。
兩天之後,裴瑤卮叩響了一元先生的房門。
來開門的人沒戴鬥笠,眼中寫滿了疲憊,見到她,也沒了往日的禮數,一言不發,回身顧自進內。
“丫鬟說,您這兩日一直不見人,飯也沒怎吃。”裴瑤卮走在他身後,憂切道“您自己便是醫者,難道不知此舉傷身嗎?”
他在窗下榻上一坐,抬眼問“你是來同我坐論養身之道的?”
裴瑤卮搖了搖頭。
“我來……同您道歉。”
一元先生笑了一聲,等著她的下文。
她低低一歎,垂首道“那日您從我那兒離開之後,我同輕塵說話,她無意中提及,說是您這失憶之症,其實是能治好的。”
“先生,對不起。”
她福身施禮,懇切道“之前我以為,您隻是不願意成為趙遣,還覺得您此般作為,雖情有可原,但終究欠了祖宗親族一個交代,到底還是失責之行。
但現在我知道了。
您不願記起舊事,僅僅隻是想將恩仇故事一並留在身後,一元複始,萬象新。”
一元先生沉默了。
良久之後,他道“就當你說得都對。我也受了你這一句對不起。”
“那之後呢?”他問“你還有什麼想說的?打算怎麼勸我?”
裴瑤卮搖頭。
“我沒打算勸您了。”她真心道“您的經曆,是我難以感同身受的,若是您下定決心不願管過去,那之前我說過的那些話,我會爛在肚子裡,誰也不提,隻當從未發生過。”
“反之,若是您動了心,有意追一個真相,我亦會傾儘全力,為您周全瑣事。”
一元先生玩味一哼,問道“你這就不覺得我對不起祖宗親族了?”
裴瑤卮也不避諱,直言道“您若真是小舅,那自然還是對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