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
她看著他臉上交錯醜陋的疤痕,想著舊日裡,人們稱讚靈丘侯的那些話,心中窒悶極了。
“我想比起戳破這層真相,真相本身如何,更重要。”
她說罷,頓了頓,福身拜彆,轉身欲走。
走出去第三步時,一元先生開口了。
“你來之前,我原已決意,明日便帶輕塵回京,同楚王殿下拜彆,自此攜妻女歸故裡河沒,避塵而居,再不過問世事。”
她轉身望向他,默默不言。
他又道“但你剛才說了一句話,讓我……邁不得這一步了。”
“哪一句?”
他想了想,道“我可以不追過去,但不能欠祖宗親族交代,不能做失責之人。”
裴瑤卮神色一動。
他起身走到內室的穿衣鏡前,眼波平靜地打量著鏡中人。
他說“我過去沒想過自己可能是你說的那個人。
我這副模樣,這二十來年,我一直認定了我是被人所害、都是旁人對不起我。所以我不願記起過去,怕記起來就忍不住報仇,怕……”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閉了閉眼。
裴瑤卮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安靜聽著。
半晌,他繼續道“可如若我是趙遣,那不管是誰將我害到如此地步,有一點——
我是對不起趙家的。”
——他自問能安心將彆人對他的愧對拋在身後,但卻不能做裴瑤卮口中的失責之人。
若,自己真是趙遣的話,那不必說,當年種種,他是欠趙家一個清白,和一個未曾置家門於不顧的兒子的。
裴瑤卮領會到他話中的意思,試探道“先生,你這麼說,就是……”
後頭的話,她沒問,一元先生沒答,兩廂已是心照不宣。
不多時,他問“你能幫我辦件事嗎?”
“您說。”
他扭頭看向她,“把星雲叫過來。”他道“我想我醒來時,她在身邊。”
裴瑤卮沒有猶豫,“我這就去辦。”
當日,她便命人飛鴿傳書給塵都,趙夫人宿星雲得到消息,還當夫君女兒出了什麼事,將趙輕愁托付給薑妃照顧,當日便在戍衛的保護下,飛騎向北林趕來。
星夜兼程九日,人便到了。
若澤山彆苑見到夫君,聽完了來龍去脈,她沒想到,等著自己的會是這樣一件事。
“夫人,您彆擔心,輕塵的醫術已經很不錯了,先生定會平安無事的。”
一元先生施針當日,裴瑤卮與宿星雲一起在廂房等著。見她愁眉難展的樣子,裴瑤卮心裡不是滋味,隻能從旁無用地勸著。
宿星雲聞言回神,朝她勉強一笑,“要治他這失憶,原也不是多複雜的事,我知他不會有事。”她道“我也不是擔心這個。”
裴瑤卮怔了怔,暗自一忖,不覺有些自責。
——說到底,打破人家平靜生活的人,還是自己。
這樣想著,她便同宿星雲道“夫人,抱歉。”
宿星雲有些意外,頓了頓,想明白了什麼,不由搖頭一笑。
“您為何道歉?”
她說著,不等裴瑤卮回答,便又道“您彆想太多,這件事對我們這一家子而言,的確會有影響,但再怎麼輪,也輪不到去埋怨解出真相的您。”
“更何況,我也不是……”說到這裡,她猶豫半晌,似乎都沒找出一個合適的措辭,索性重新道“我是後悔。”
裴瑤卮眉目一動“後悔?”
宿星雲點了點頭。
武耀十年救下他時,她也曾聽說過靈丘侯趙遣攜歌姬私奔出走之事,但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將這兩個人聯係在一起過。
“若他真是靈丘侯,那這些年,任他多不願意都好,我也早該逼著他恢複記憶的。也不至於使賢公含恨而終、使趙氏蒙冤蒙塵……
還有那位沈夫人——”
聽到這裡,裴瑤卮登時警了警神。
可宿星雲的反應,又讓她吃了一驚。
“她……”她歎了口氣,眼中的同情哀憐做不得假,唏噓歎道“她這些年,該過得多苦啊……”
先是經曆了那麼一場風波,傷名傷身,好不容易等到了雲開月明之時,未曾想,卻又是一場晴天霹靂。
“夫人……”裴瑤卮沉吟片刻,歎道“當真是我小人之心了!沒想到,您竟這般通情理……”
宿星雲搖頭一笑,不以為意,想了想,反而急著同她問沈夫人的情況。
“對了,”她道,“那位沈夫人如今怎麼樣,可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