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評估會後的第三天,晨光熹微,一封來自司法部辦公廳的密函打破了織光聯盟總部的寧靜。
函件的燙金徽章在燈下閃爍著權力的冷光,內容卻出人意料地熾熱——提議將“織光聯盟”納入首批“社會治理創新典範單位”,並由央視新聞中心成立專題報道組,進行為期一周的深度采訪。
這是官方最高級彆的認可,足以讓聯盟過去所有的質疑者閉嘴。
然而,蘇明玥修長的手指撫過那行“典範單位”的字樣,眼神卻比窗外的晨色更加沉靜。
她沒有當即應允,而是撥通了辦公廳宣傳組的聯絡電話。
“感謝貴部的認可。”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關於專題報道,我方全力配合,但有一個前提條件:采訪對象必須包括三位曾被強製送入‘情感矯正營’的農村青年,他們是我們最早的求助者,也是聯盟精神的起點。”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一個圓滑而略帶歉意的聲音:“蘇女士,我們理解您的想法。但這三位的經曆……恐怕在鏡頭前的形象不夠正麵,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社會爭議。您看,我們是不是可以聚焦於聯盟的專業團隊和成功案例?”
“不夠正麵?”蘇明玥的聲線陡然降了八度,寒意穿透電波,“他們的‘正麵’,不該由你們,或者我們來定義。他們活著,並且努力地活著,這就是最正麵的形象。”
對方還在委婉地堅持,蘇明玥卻不再多言,直接掛斷了電話。
當夜,她把自己鎖在數據中心,親自調取了那三位青年近半年來所有的“自主身份聲明”記錄——那是他們每天用來確認自我認知、對抗記憶汙染的簡短獨白。
她又翻出社區活動影像,看著他們在田埂上放聲歌唱,在村裡的集市上笨拙地叫賣自己種的蔬菜,在夜校課堂上專注地盯著黑板。
淩晨四點,一段三分鐘的短片在她手中誕生。
沒有配樂,沒有旁白,隻有粗糲而真實的生活片段,以及他們用方言念出的、一句句質樸的自我聲明。
她將短片作為附件,附於一封措辭強硬的回函中,隻寫了一句話:“請看完這段視頻,再決定誰有資格定義‘正麵’。”
次日上午九點,宣傳組的電話再次打來,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蘇女士,我們被深深打動了。您的提議,我們完全同意。”
同一時刻,蘇明心正站在“織光講堂”的直播鏡頭前。
這一期的主題是《如何麵對“你還沒放下”》,在線人數突破了五十萬。
她一襲白裙,溫婉知性,正條理分明地剖析著外界強加於幸存者的“康複枷鎖”。
突然,一條加粗的彈幕在評論區急速滾過,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精準地刺向她:“蘇老師現在風光了,是不是早就忘了當初是誰替你瘋?”
嗡的一聲,蘇明心感覺整個直播間的燈光都在腦中炸開。
那行字仿佛一個咒語,瞬間將她拉回那個被藥物和電擊支配的童年。
她藏在講台下的指尖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但臉上依舊維持著職業的微笑,沒有看漏任何一個互動環節,也沒有下令刪除那條評論。
直播在一片“老師辛苦了”的彈幕中結束。
蘇明心關掉鏡頭,脫力般地靠在椅背上,冷汗浸濕了後背。
她沒有去追蹤那個id,而是驅車回到老宅,在布滿灰塵的儲藏室裡,翻出了一個早已泛黃的牛皮紙袋。
裡麵是她童年時期的用藥記錄。
一頁頁翻過去,那些陌生的藥名和冰冷的劑量數字讓她陣陣作嘔。
直到最後一頁,在病曆的最邊緣,她發現了一行幾乎難以辨認的醫生手寫字跡:“07劑量翻倍,因s..x抗拒意識同步。”.x,蘇明心。07,那個讓她每晚都在噩夢中尖叫的藥物。
抗拒意識同步。
她死死盯著那幾個字,積壓多年的委屈與憤怒化作一股灼熱的岩漿,衝破了理智的堤壩。
她沒有哭,而是拿出手機,將這行字拍了下來,裁剪、銳化,製成了一張清晰的幻燈片。
一周後,新一期“織光講堂”開場。
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沒有主題,沒有歡迎語,隻有那句冷酷的醫生手記。
蘇明心站在幕布前,第一次在公眾麵前卸下了所有溫婉的偽裝,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很多人問我,為什麼那麼抗拒‘放下’。現在我告訴你們,我抗拒的不是藥,不是治療,而是被當成另一個人活著。”
話音落下的瞬間,彈幕瘋了。
沒有一句質疑,沒有一句揣測,滿屏都是同一句話,以千萬種不同的id彙聚成一股洪流:“我們都在抗拒。”“我們都在抗拒。”“我們都在抗拒。”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顧承宇的研究中心迎來了首批實習生。
他親自帶領他們參觀“沉默的證據”展廳,那裡陳列著從全國各地收集來的、曾被用於精神控製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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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走到一個被命名為“權威者的低語”的展櫃前——裡麵是一支錄音筆和幾本心理學著作——一名叫文文的女生突然臉色煞白,渾身發抖,隨即蹲在地上,發出壓抑的嗚咽。
同事們手足無措,顧承宇卻揮手示意他們退後。
他沒有上前攙扶,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用自己的存在構建了一個安全的空間。
等女生情緒稍稍平複,他才輕聲問:“需要我在這裡陪你嗎?”
女生抬起淚痕斑駁的臉,斷斷續續地吐露了真相。
她的研究生導師,一位學界泰鬥,曾以“心理乾預前沿實驗”的名義,對她進行了長達兩年的精神操控和行為誘導,將她的自我意誌一點點瓦解,變成了他學術成果中最完美的“實驗品”。
周圍的實習生義憤填膺,有人當場就要報警。
顧承宇卻製止了他們。
他知道,此刻任何激烈的外部介入,都可能對這個女孩造成二次傷害。
他將文文帶到自己的辦公室,沒有追問細節,而是啟動了基金會內部一項極少動用的“非成果性研究基金”應急通道。
“我們不會報警,也不會公開,”他對女孩說,“除非你準備好了,並且親自提出要求。現在,我們能做的,是為你安排一個匿名的敘事小組,由和你經曆相似的人組成。同時,我會聯係蘇明心老師的團隊,為你提供專業的話語支持,幫你找回屬於你自己的語言,去描述發生過的一切。”
一周後,顧承宇收到了一份來自文文的口述報告。
報告沒有控訴,沒有悲情,隻有冷靜到近乎殘酷的細節還原。
他將這份文檔加密存檔,命名為《被學術之名馴服的女孩》,並將其鄭重列為研究中心成立以來的首份“非出版類存檔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