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確實來自卡普斯京的辦公室。門縫底下透出一絲微弱的光。傑尼斯金屏住呼吸,把耳朵貼在門上。沒錯,是那台老掉牙的“首都人”牌打字機發出的、特有的、清脆而固執的噠噠聲。
傑尼斯金感到血液都凝固了。他顫抖著掏出備用鑰匙,插進鎖孔,猛地推開了門。
辦公室裡空無一人。燈光亮著,那台打字機上蓋著防塵罩,靜靜地放在角落的桌子上。一切井井有條,仿佛無人動過。隻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熟悉的、卡普斯京常用的那種廉價煙草的味道。
傑尼斯金鬆了一口氣,暗罵自己疑神疑鬼。他走過去,想檢查一下打字機。就在這時,他的目光掃過了打字機旁的廢紙簍。簍子裡有一張被揉成一團的紙。鬼使神差地,傑尼斯金把它撿了起來,展平。
紙上用打字機敲出了一行字,墨跡新鮮,仿佛剛打上去不久:
“名單還在更新。下一個名字,會很有趣。a.П.?”
a.П.——這正是代表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傑尼斯金姓名縮寫的西裡爾字母。
傑尼斯金怪叫一聲,像被燙到一樣把紙團扔在地上,連滾帶爬地衝出了辦公室,砰地一聲甩上門,巨大的響聲在寂靜的辦公樓裡回蕩。他連夜叫人來把卡普斯京辦公室裡的所有物品,連同那台打字機,全部搬走,扔進了倉庫。他甚至請來了本地一位據說很有法力的東正教神父,為整個樓層做了驅邪儀式。
儀式過後,辦公室似乎安靜了幾天。但傑尼斯金內心的恐懼並未消散。他開始失眠,食欲不振,經常出現幻聽,總覺得有人在背後低聲念著他的名字縮寫“a.П.”。他變得疑神疑鬼,對下屬大發雷霆,甚至在與副州長格拉西莫夫和科爾舒諾夫會麵時,也顯得心神恍惚。
一個雨夜,傑尼斯金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借酒澆愁。窗外電閃雷鳴,雨點猛烈地敲打著窗戶。他已經很久沒能睡個好覺了,卡普斯京那張青紫的臉和那隻詭異的烏鴉,總在他眼前晃動。
突然,門鈴響了。這麼晚了,會是誰?傑尼斯金警惕地走到門廳,透過貓眼向外看。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人。他身材高瘦,穿著一件濕透的、樣式古老的黑色長雨衣,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雨水順著他的衣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
“誰?”傑尼斯金隔著門問道,聲音沙啞。
“一個信使,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門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帶著一種奇怪的、並非羅刹國的口音,但又異常清晰,“為您送來一份……來自維利塔裡·瓦西裡耶維奇的問候。”
傑尼斯金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他本能地想拒絕,想叫警衛,但一種莫名的力量讓他顫抖著手打開了門。
陌生人閃身進來,脫下雨衣帽子。他的臉蒼白瘦削,五官輪廓深刻,眼睛是罕見的淺灰色,目光銳利得像能看穿人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肩膀上,停著那隻在葬禮上出現過的、碩大的烏鴉。烏鴉歪著頭,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打量著傑尼斯金,喉嚨裡發出咕嚕聲。
“你……你是誰?”傑尼斯金後退一步,靠在牆上。
“名字並不重要,”陌生人微微一笑,笑容裡沒有任何暖意,“您可以叫我……教授。我負責處理一些……非正常的通訊業務。尤其是,當生者與死者之間的常規渠道出現……障礙的時候。”
烏鴉突然飛了起來,在門廳裡盤旋一圈,然後落在衣帽架上,開始用喙梳理自己漆黑的羽毛。
“維利塔裡·瓦西裡耶維奇托我給您帶個話,”教授不請自入,徑直走向書房,仿佛他才是這裡的主人,“他對您近期的……工作表現,有些不同的看法。”
傑尼斯金踉踉蹌蹌地跟進去,癱坐在扶手椅上,又灌了一大口伏特加。“他……他已經死了!是自殺!官方有定論!”
“自殺?”教授揚起眉毛,那雙淺灰色的眼睛閃過一絲嘲諷,“啊,是的,雙手反綁的上吊。一種非常高難度的……體操動作。即使對於奧林匹斯山上的神隻來說,也頗具挑戰性。維利塔裡·瓦西裡耶維奇在最後時刻,顯然突破了他自身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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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的語氣充滿了揶揄。他走到書桌前,拿起傑尼斯金和副州長、科爾舒諾夫等人的合影,仔細端詳著。
“他很想念你們,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想念格拉西莫夫副州長,尤其想念科爾舒諾夫先生。他覺得,你們之前的合作……還有一些未儘事宜。比如,關於‘東方能源’那些有趣的賬本,比如,那些被‘環境保護’專題掩蓋掉的河流汙染數據,再比如,幾年前那位在車禍中不幸身亡的審計員……他希望這些內容,能夠以某種形式……繼續播出。”
“播出?怎麼播出?他已經死了!”傑尼斯金幾乎是在尖叫。
“死亡並非終點,親愛的台長先生,至少在這裡,在烏爾茹姆,不是。”教授轉過身,目光如炬,“對於某些執念深重靈魂,死亡隻是換了一個播出平台。維利塔裡現在擁有更大的……自由度。比如,他可以讓一些文件,出現在它們不該出現的地方。或者,讓一些對話,在特定人物的夢裡重複播放。甚至……”教授指了指衣帽架上的烏鴉,“派遣一些特殊的……通訊員。”
烏鴉適時地發出了一聲沙啞的啼叫。
傑尼斯金麵如死灰,冷汗浸透了他的襯衫。“他……他想怎麼樣?”
“他想完成他未竟的報道。”教授平靜地說,“他希望‘真理之聲’能真正發出一點……真理的聲音。當然,他知道這很難。所以,他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
教授從雨衣內側口袋裡掏出一個古樸的、似乎是用某種黑色木頭雕刻成的u盤,放在書桌上。“這裡有一些材料。他希望你,以你的方式,進行‘技術處理’後,擇機‘泄露’出去。不需要點名道姓,隻需要暗示。讓公眾自己去聯想。這就像播下一顆種子……剩下的,交給時間和恐懼。”
“如果我拒絕呢?”傑尼斯金顫聲問。
教授笑了,那笑容讓傑尼斯金如墜冰窟。“拒絕?維利塔裡是個有耐心的人……或者說,鬼。但他身邊的同事們,脾氣就不那麼好了。比如,那位在車裡‘自殺’的前交通部長薩羅沃伊特先生?或者,那位在飛機上‘玩手榴彈’的普裡格任先生?他們現在都很閒,對重返人間‘客串’演出,可能會很有興趣。想想看,如果下一期‘意外’發生在您身上,會以何種富有創意的方式呈現?是洗澡時用毛巾把自己勒死,還是被一顆從窗外飛進來的流彈精準命中?在這個神奇的國度,一切皆有可能。”
教授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雨夜。“這個城市,這個國家,已經病了,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膿瘡需要切開。維利塔裡選擇了一種最極端的方式成為那把手術刀。而你,是握刀的手……或者,成為下一塊被切除的腐肉。選擇在你。”
說完,教授拿起雨衣,走向門口。那隻烏鴉飛回到他的肩膀上。他打開門,消失在風雨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書桌上,那個黑色的u盤靜靜地躺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傑尼斯金盯著它,看了很久很久。窗外,雨還在下,仿佛要洗淨世間所有的汙穢,但又注定隻是徒勞。他知道,無論他是否觸碰那個u盤,他的人生,以及烏爾茹姆乃至更廣大範圍內的某些東西,都已經不可避免地滑向了一個荒誕而不可測的深淵。來自陰間的“真理之聲”,已經通過卡普斯京那具反綁雙手的屍體,和這個詭異的“教授”,開始了它無聲卻又震耳欲聾的播出。
而這場播出,才剛剛拉開序幕。名單,確實還在更新。下一個名字會是誰?a.П.?還是彆的什麼人?在這個被陰影籠罩的羅刹國,答案似乎早已注定,隻等那荒誕的幕布再次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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