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伏爾加河支流莫克沙河的淤泥岸邊,坦波夫這座小城沉甸甸地壓在羅刹平原的肋骨上。冬日的風從西伯利亞平原卷來,裹挾著工業廢料的酸腐氣息和陳年馬鈴薯皮的黴味,刮過灰撲撲的赫魯曉夫樓。窗戶上結著冰花,如同垂死者眼角的淚痕。街道上,幾個裹著破舊毛皮帽的老頭在麵包店外排著長隊,手指凍得發紫,卻仍固執地攥著皺巴巴的盧布——這是蘇聯解體後三十年,坦波夫的日常:一種緩慢的窒息,一種被曆史碾過的市井生活特有的、令人作嘔的壓迫感。人們談論天氣,談論伏特加價格,或沉默地數著養老金到賬的日子。沒有人談論希望,因為希望是種奢侈,而坦波夫隻配擁有灰燼。
就在這片灰燼中,一個名為被刺痛的心的視頻賬號悄然滋長,如同牆角的黴斑。它的ip地址錨定在坦波夫,一個連羅刹國地圖冊都懶得標注的角落。賬號的主人是娜塔莉亞·伊萬諾夫娜·索科洛娃,一個四十八歲的離婚婦人,住在城東十月革命街七號那棟搖搖欲墜的公寓樓裡。她的房間彌漫著廉價香水、隔夜燉菜和一種更深沉的、獨居者特有的孤寂氣味。娜塔莉亞總在傍晚開播,屏幕的光映在她塗著過厚粉底的臉上,像一尊劣質的聖像。她對著鏡頭,用第一人稱的口吻,聲音甜膩得能拉出糖絲:我的心肝,你什麼時候來呀?我去火車站接你,保證!眼看要下雨了,你怎麼還沒到……看見奶奶了嗎?這是你未來的丈母娘,親愛的!
鏡頭深處,一個佝僂的老婦人坐在褪色的沙發上,被娜塔莉亞的美顏濾鏡扭曲得麵目全非——鼻子拉長如哥薩克騎兵的馬刀,臉頰膨脹成發酵過度的麵團,眼窩深陷如彈坑。那是她的母親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一個沉默寡言的老黨員,此刻卻成了屏幕裡的奧特曼。娜塔莉亞渾然不覺,隻顧著用塗著猩紅指甲油的手指戳向鏡頭:快說,你愛不愛我?我等你啊!這種拙劣的表演,竟在三個月內吸聚了四十萬粉絲。粉絲的名字透著一種東斯拉夫式的、近乎悲壯的樸素理想主義:天道酬勤寧靜致遠順其自然——全是些在退休金單上掙紮、在集體記憶的廢墟裡尋找慰藉的大爺們。他們像被無形的磁石牽引,紛紛點開那個閃爍的形圖標,留言區瞬間淹沒在衰老靈魂的囈語中。
我從伊爾庫茨克來!明天到坦波夫!
我的心肝,我已買好票!彆辜負老頭子!
你是我白月光!在火車站等你!
坦波夫火車站,這座建於沙皇時代的紅磚建築,早已斑駁如老人的牙齒。它曾是連接首都與南方糧倉的樞紐,如今卻隻餘下幾趟搖晃的老年專列,載著去伏爾加格勒或薩拉托夫探親的孤寡老人。但自從娜塔莉亞的視頻風靡,這裡竟成了朝聖地。清晨五點,當第一縷鐵灰色的天光刺破濃霧,火車站前的廣場已悄然聚起一片白頭翁的海洋。他們拄著自製的樺木拐杖,推著吱呀作響的輪椅,衣兜裡塞滿硝酸甘油片和降壓藥瓶,像一群被遺棄在時間荒原上的幽靈。有人裹著蘇聯時期的老式軍大衣,肩章磨得發亮;有人腳上趿拉著破洞的氈靴,露出凍瘡的腳趾。他們不說話,隻死死盯著手機屏幕,手指在布滿裂紋的廉價智能手機上顫抖地滑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秋蟲最後的鳴叫。
我的心肝,我已等了三天!你在哪?
來吧,我給你看我的花園!我有覆盆子!
彆丟下老頭子!我什麼都給你!
最引人注目的是伊萬·彼得羅維奇·科茲洛夫,一個來自新西伯利亞的七十二歲退伍老兵。他腦梗後說話含糊不清,像含著一口熱粥,卻硬是坐了四十八小時硬座,抵達坦波夫。此刻,他蜷縮在火車站對麵小旅店的三樓單間裡。房間狹小如棺材,一張鐵床、一個裂了縫的搪瓷臉盆、一盞昏黃的燈泡,日租三十盧布——這幾乎是他兩天的養老金。伊萬每天清晨六點準時爬起,用顫抖的手在被刺痛的心的評論區留言,字跡因手寫輸入法的錯亂而扭曲:你好,親愛的!我在這!來找我吧!可回複他的隻有係統冰冷的消息已讀提示。他把手機貼在耳邊,一遍遍播放娜塔莉亞的視頻,仿佛那是來自天堂的聖詠。隔壁房間的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波波夫更糟,這位來自下諾夫哥羅德的退休鉗工,因嚴重關節炎隻能坐輪椅,卻堅持讓兒子用火車托運過來。他整日守在窗邊,用望遠鏡掃描火車站出口,嘴裡念念有詞:她在哪?她答應過的……,藥瓶在口袋裡叮當作響,像喪鐘的餘音。
旅店的老板阿納托利·瓦西裡耶維奇是個禿頂的酗酒者,此刻正用沾滿油汙的手指翻看伊萬的留言截圖,對常客瓦西裡吐槽:聽著,瓦夏,這索科洛娃不是人!她是蜘蛛!在網裡抓老頭子!瓦西裡是本地郵局退休員,正就著劣質伏特加啃黑麵包:那又怎樣?說不定她真在拯救我們的旅遊業?瞧,我們坦波夫地區賬號才2000粉絲,她有40萬!整個坦波夫才80萬人!他掰著手指算:要是每個老頭子每天花一千盧布——吃飯、旅館——那就是幾百萬!她是天才!話音未落,窗外傳來一陣騷動。一群大爺推著輪椅,簇擁著一個麵色青紫的老人衝進旅店大廳——那是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他因過度激動引發心絞痛,藥片卡在喉嚨裡。眾人七手八腳地掰開他的嘴,硬塞進硝酸甘油,老人喉間發出風箱般的嘶鳴,手指卻仍死死攥著手機,屏幕定格在娜塔莉亞的笑臉。瓦西裡搖搖頭,灌下一口伏特加:這就是浪漫主義!到墳墓為止……——東斯拉夫人對癡情的悲憫與嘲諷,總在生死邊緣交織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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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莉亞·伊萬諾夫娜對此渾然不覺,或者說,她精心編織的幻夢不容現實玷汙。她的直播愈發露骨:鏡頭掃過低胸毛衣,手指曖昧地滑過桌麵,聲音壓得更低:我的心肝,你知道我一個人……好寂寞……來吧,我安慰你!評論區瞬間被祝你健康,美人!我要給你一銬子!淹沒——後者實為手寫輸入法的荒誕產物,一銬子本應是,卻成了刑具的隱喻。更有人直白留言:露條腿看看!娜塔莉亞隻是咯咯笑,美顏濾鏡將她的脖頸拉長如天鵝,卻把背景裡縫補冬衣的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扭曲成一團蠕動的陰影,仿佛老婦人正被無形的力量吞噬。這種低俗的挑逗終於觸怒了平台。一個陰冷的午後,賬號突然被封,提示語冰冷:內容違反社區規則。粉絲們如遭雷擊,火車站廣場瞬間陷入死寂。伊萬·彼得羅維奇癱坐在輪椅上,手機從顫抖的手中滑落,屏幕碎裂如他崩塌的世界。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則對著空氣嘶吼:你在哪裡,我的白月光?彆走!,藥瓶撒了一地,藍色小藥丸滾進排水溝的淤泥裡。
然而,死亡隻是幻覺的序曲。三天後,被刺痛的心以更妖豔的姿態重生,ip地址赫然顯示在新西伯利亞。新視頻裡,娜塔莉亞站在陌生的雪景前,聲音帶著刻意的哽咽:原諒我,我的老頭子們……坦波夫不接納我。但我等你們在新西伯利亞!火車站在迎接!消息如野火燎原。火車站廣場的白頭翁們先是呆滯,繼而爆發出劫後餘生的歡呼。伊萬·彼得羅維奇用凍僵的手指搶購新西伯利亞的車票,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甚至讓人推他去售票處,嘶啞地喊:一張票……到世界儘頭!阿納托利老板看著空蕩的旅店,啐了一口:全跑光了,這群狗娘養的!留給我一堆債……坦波夫驟然冷清,隻剩寒風卷著廢棄的藥瓶和揉皺的車票,在空蕩的廣場上打轉。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坐在窗邊,默默修補著娜塔莉亞撕壞的直播背景布,針腳細密如她一生的忍耐。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娜塔莎……你看不見嗎?這不是愛。這是饑餓。靈魂的饑餓……娜塔莉亞正忙著調試新西伯利亞的濾鏡,頭也不抬:媽,閉嘴!我在拯救羅刹國!——在布爾加科夫筆下,瘋狂常以救世主的姿態登場,而清醒者反被視作障礙。
但坦波夫的夜,從不輕易放過被遺棄者。當最後一列載著大爺的火車駛離,城市陷入一種比冬夜更濃的死寂。伏爾加格勒方向吹來的風帶著硫磺味,街燈在霧中暈開病態的黃光,像垂死者的眼白。伊萬·彼得羅維奇終究沒走成。心絞痛發作後,他被兒子強行接回新西伯利亞,但靈魂已留在坦波夫。某個無星的午夜,他竟獨自推著輪椅,鬼使神差地回到火車站廣場。寒霧如裹屍布般纏繞,廣場上空無一人,隻有廣播裡斷續的電流雜音,模擬著娜塔莉亞甜膩的聲線:我的心肝……來吧……伊萬顫抖著舉起手機,屏幕映出他青灰色的臉。突然,鏡頭裡的美顏濾鏡自動啟動——他的皺紋被抹平,白發轉為烏黑,輪椅消失不見。他看見自己地站在娜塔莉亞身旁,背景是扭曲的坦波夫街景:赫魯曉夫樓像融化的蠟燭般流淌,麵包店排隊的人群化作紙片人,在風中飄散。更恐怖的是,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的奧特曼幻影從霧中浮現,巨大的陰影覆蓋整個廣場,眼窩裡燃燒著幽藍的火苗。伊萬想尖叫,卻發不出聲,隻覺一股冰冷的吸力從手機屏幕傳來,仿佛要將他拽入那個虛假的、濾鏡包裹的地獄。
彆怕,老頭子……一個聲音直接在他顱骨內響起,帶著娜塔莉亞的甜膩,卻混雜著柳博芙的沙啞,你不是想要白月光嗎?我給你永恒的月亮……霧中浮現出無數熟悉的身影: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推著輪椅,瓦西裡舉著伏特加瓶,阿納托利老板數著盧布……全是坦波夫的白頭翁,他們的眼睛空洞如黑洞,身體半透明,像被抽乾了靈魂的皮囊。他們圍住伊萬,機械地重複著直播台詞:來吧……我去接你……伊萬終於明白,被刺痛的心從來不是騙局,而是一道通往陰影之地的門——那是東斯拉夫民間傳說中,孤獨靈魂的流放所。娜塔莉亞的美顏濾鏡,實則是古老的女巫騙子魔法,將市井的絕望扭曲為甜蜜的誘餌。她本人或許早已是這魔法的祭品,一個被自己製造的幻夢反噬的幽靈,在數字墳場中永世輪回,收割著同樣破碎的靈魂。而大爺們的癡情,不過是靈魂饑餓的本能——在集體主義崩塌後的荒原上,他們抓住的每一根稻草,都裹著糖衣的毒藥。
伊萬·彼得羅維奇在輪椅上劇烈抽搐,手機屏幕炸裂,幽藍的火苗竄入他的瞳孔。當第一縷慘白的晨光刺破濃霧,火車站廣場空無一物。隻有伊萬的輪椅靜靜停在原地,輪子上結著霜花,座位上留著半片碎裂的手機屏,映出娜塔莉亞最後的笑臉。坦波夫恢複了死寂,但壓迫感更深了。麵包店外的隊伍依舊,人們沉默地數著硬幣,無人提起昨夜的霧。隻有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在窗邊停下針線,望向伏爾加格勒方向,輕聲對虛空說:娜塔莎……你贏了。可為什麼?風卷起一張廢棄的車票,上麵印著坦波夫—新西伯利亞,飄向莫克沙河渾濁的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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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西伯利亞的雪原上,新的被刺痛的心賬號正瘋狂漲粉。娜塔莉亞的濾鏡將西伯利亞的雪峰拉成粉紅色的,背景裡一個戴毛皮帽的老丈人被扭曲成三頭六臂的雪怪。評論區已湧進數萬個新天道酬勤我已在路上!謝謝你拯救羅刹國!她咯咯笑著,手指滑過屏幕,美顏濾鏡將她的皺紋徹底抹去,隻留下一張光滑如瓷的假麵。在布爾加科夫式的宇宙裡,荒誕永無終結——它隻是換了個地名,繼續收割著人類靈魂的碎屑。當伊萬·彼得羅維奇們的幽靈在坦波夫的霧中低語來吧……,當新西伯利亞的雪地迎來新一批拄拐杖的朝聖者,羅刹國的市井生活依舊在灰燼中喘息。它不歌頌英雄,隻銘記那些被幻夢吞噬的平凡靈魂:他們沒有太高的文化,沒有太高的收入,沒有太多的見識,甚至沒見過太多的騙子。他們隻是太孤獨了,孤獨到願意相信一個屏幕裡的幻影,就是照亮墳墓的白月光。
而真正的諷刺在於,娜塔莉亞·伊萬諾夫娜們永遠不會失敗。她們是時代的產兒,是市井壓迫感的完美結晶——當現實如坦波夫的冬日般冰冷刺骨,連鬼魂的甜言蜜語,都成了救命的稻草。東斯拉夫人的價值觀在此刻顯露無遺:堅韌如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的針線,悲憫如瓦西裡對伏特加的依賴,而最深的智慧,或許藏在阿納托利老板那句粗鄙的咒罵裡。他們懂得,在靈魂的荒原上,連鬼故事都是真實的,因為孤獨比死亡更古老,更饑餓。當大爺們的癡情化作廣場上的寒霧,當被刺痛的心的濾鏡繼續扭曲著新西伯利亞的雪,羅刹國的清晨依舊會來臨。它不帶來救贖,隻帶來新的一天——新的一天,新的幻夢,新的靈魂,排隊等待被刺痛,被吞噬,被遺忘在永恒的市井灰燼中。
在坦波夫城東的十月革命街七號,娜塔莉亞·伊萬諾夫娜的公寓裡,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終於完成了那塊破布的縫補。她放下針線,目光落在牆角的舊相框上——那是娜塔莉亞七歲時的照片,穿著紅色連衣裙,站在集體農莊的向日葵田裡,笑容純真如未經汙染的晨露。老婦人輕輕撫摸著玻璃,指尖感受到相框的冰涼。她想起女兒結婚那天,也是這樣純真的笑容;想起女婿離開時,娜塔莉亞在雨中站了整整一夜,卻拒絕讓母親開門;想起她第一次拿起手機直播時,眼中閃爍的不是希望,而是絕望的火苗。
你本可以嫁個好人家的,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對著空氣低語,瓦西裡·彼得羅維奇,郵局那個,他一直喜歡你……話未說完,她自己先搖了搖頭。瓦西裡·彼得羅維奇已經去世五年了,死於心力衰竭,臨終前還在排隊買限量供應的伏特加。在這個被遺忘的小城裡,連死亡都顯得如此平凡而多餘。
窗外,一輛破舊的伏爾加轎車駛過,車輪碾過結冰的水坑,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起身走到窗前,看見幾個孩子在空地上踢罐頭——這是坦波夫孩子們僅有的玩具。他們的笑聲在寒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脆,卻又迅速被風卷走,如同那些被遺忘在火車站廣場上的藥瓶和車票。老婦人突然意識到,她的女兒正在重複一個古老的循環:在斯大林時期,人們排隊等待配給麵包;在戈爾巴喬夫時代,人們排隊等待進口商品;如今,他們排隊等待一個虛幻的愛情承諾。曆史從未真正前進,它隻是在不同的舞台上重複著相同的悲劇。
她回到縫紉機旁,手指撫過那塊修補好的布料——那是娜塔莉亞直播時的背景布,上麵印著虛假的坦波夫街景。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仿佛看見布料上的房屋開始流動,如同融化的蠟像。她眨了眨眼,幻覺消失了,但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影隨形。她想起父親在二戰時講過的故事:當德軍逼近時,村裡有個叫瑪琳娜的女人,聲稱能用歌聲召喚天使保護村莊。結果全村人都聚集在教堂裡聽她唱歌,卻忘了準備防禦工事。德軍來了,瑪琳娜被槍殺,村民們被關進集中營。有些幻覺比子彈更致命,父親臨終前這樣告訴她,因為它們讓你心甘情願地走向死亡。
此刻,娜塔莉亞正在新西伯利亞的某個廉價旅館裡調試新視頻。她不知道,在坦波夫的某個角落,伊萬·彼得羅維奇的靈魂正徘徊在火車站廣場上,尋找那個永遠不會出現的白月光。她不知道,謝爾蓋·謝爾蓋耶維奇已經因心力衰竭住進了新西伯利亞的醫院,臨終前仍緊握著手機,屏幕上是她最後一條視頻。她不知道,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已經看穿了她精心編織的幻夢,卻選擇沉默——因為在這個世界裡,真相往往比謊言更殘酷。
坦波夫的夜色漸深,街燈在霧中暈開一圈圈病態的光暈。麵包店外的隊伍散了,人們帶著硬幣和失望回到家中。赫魯曉夫樓的窗戶一盞盞熄滅,如同垂死者逐漸停止的心跳。隻有旅店的三樓還亮著一盞昏黃的燈,那是伊萬·彼得羅維奇留下的空房間,床頭櫃上放著半瓶未喝完的伏特加,瓶身上凝結著水珠,像一滴永遠流不乾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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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時間仿佛凝固了。沒有英雄,沒有救世主,隻有一群在灰燼中掙紮的靈魂,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一根根稻草。他們知道這些稻草終將沉沒,卻依然伸出手——因為放手意味著徹底的虛無,而虛無,比死亡更令人恐懼。
柳博芙·米哈伊洛夫娜吹滅了蠟燭,房間陷入黑暗。在最後一縷光線消失前,她看見牆上娜塔莉亞的照片似乎眨了眨眼,嘴角浮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老婦人沒有驚慌,隻是默默躺下,將被子拉到胸口。她知道,明天太陽升起時,坦波夫依舊會是那個坦波夫,而被刺痛的心將繼續在羅刹國的某個角落跳動,吸引著新的朝聖者,編織著新的幻夢,收割著新的靈魂。
這就是羅刹國的特有故事——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故事。在這裡,鬼魂與活人共舞,幻夢與現實交織,而最可怕的不是幽靈,而是活人自願走進的幻覺。當大爺們的癡情化作廣場上的寒霧,當美顏濾鏡繼續扭曲著西伯利亞的雪,羅刹國的清晨依舊會來臨——帶著新的一天,新的幻夢,新的靈魂,排隊等待被刺痛,被吞噬,被遺忘在永恒的市井灰燼中。
在坦波夫的某個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濃霧,照在火車站廣場的長椅上,人們會發現那裡坐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穿著整齊的舊軍裝,手裡緊緊攥著一張坦波夫—新西伯利亞的車票。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卻不再有焦距;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仿佛看見了世界上最美的風景。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人們隻是默默繞開他,繼續排著隊,數著硬幣,等待著下一個幻夢的降臨。
這就是羅刹國的日常,荒誕而真實,殘酷而溫柔。在這裡,每個人都是鬼故事的主角,也是旁觀者;每個人都在尋找白月光,卻不知道自己早已成為彆人的幻影。而坦波夫的風,依舊從西伯利亞平原吹來,裹挾著工業廢料的酸腐氣息和陳年馬鈴薯皮的黴味,穿過赫魯曉夫樓的裂縫,鑽進每個孤獨靈魂的縫隙裡,輕聲低語:來吧,我在等你……來吧,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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