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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低語的食物(1 / 1)

灰蒙蒙的冬日,鉛雲壓著克裡姆林宮尖頂的鍍金十字架,寒氣鑽進每一條石板縫,鑽進每一個行人的骨髓。伊萬·彼得羅維奇·斯米爾諾夫裹緊他那件磨得發亮的舊大衣,從“伏爾加河畔”機械製造廠的鐵門裡擠出來。工友們早已散儘,隻剩他一人,影子被路燈拉得細長扭曲,貼在結冰的路麵上。他胃裡空得發慌,卻又塞滿了某種無形的重物——那是整整八小時車床轟鳴的疲憊,是車間主任瓦西裡·伊萬諾維奇唾沫橫飛的訓斥,是圖紙上永遠改不完的尺寸偏差。他本該回家煮一碗稀粥,可雙腳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拐進了街角那家國營食堂“紅十月”。

食堂裡彌漫著卷心菜和廉價煙草的渾濁氣味。伊萬在油膩的櫃台前站定,聲音乾澀:“雙份紅菜湯,兩塊布林餅,再來一碟醃黃瓜。”女售貨員瑪爾法·謝苗諾夫娜眼皮都沒抬,勺子一揮,湯碗裡堆起小山似的甜菜根和卷心菜,布林餅的奶油餡在寒氣裡冒白煙。伊萬端著餐盤找了個角落,坐下。他早已不餓,可手指卻像被鬼附了身,機械地舀起湯,大口吞咽。湯汁滾燙,燙得舌尖發麻,他卻停不下來。一塊布林餅下肚,胃裡翻江倒海,他強忍著不適,又咬下第二塊。奶油餡膩得發齁,他卻把最飽滿、最誘人的那一口——奶油最厚、麵皮最酥的部分——輕輕撥到盤子邊緣,留著。這是他的鐵律:好東西必須壓軸。仿佛隻有熬過粗糲的開場,那一點甜才配入口,才配他這雙沾滿機油的手。

他咽下最後一口醃黃瓜,胃裡沉甸甸地墜著,像塞進了一塊生鐵。可盤子邊緣,那口奶油布林餅依舊完好,白得刺眼。伊萬的手指懸在半空,最終頹然收回。他掏出皺巴巴的煙盒,點燃一支“白海”,劣質煙草的辛辣嗆得他咳嗽起來。煙霧裡,他想起昨夜——下班後又點了一整隻烤雞和兩瓶“克瓦斯”,明明飽脹難忍,卻還是把雞腿最嫩的那塊肉塞進嘴裡,直到喉嚨發緊,眼前發黑。情緒性進食?他嗤笑一聲,煙霧模糊了視線。這算什麼?不過是伏特加喝乾了的替代品,是車間主任那張唾沫橫飛的嘴的鎮靜劑。當現實像車床卡住的鐵屑一樣令人窒息,食物就是最廉價、最唾手可得的止痛藥。他想起童年,父親失業後,母親總把麵包省下,隻給他和妹妹吃,自己啃黑麥粗糧。那時食物是愛,是生存的底線。如今呢?如今食物成了他宣泄委屈的沙袋,成了他無法排解的挫敗感的替罪羊。他不是缺乏自製力,是心裡淤積的委屈和不安太多,多得連胃都裝不下,隻能一股腦兒塞進嘴裡,用飽脹的痛感來確認自己還活著。這哪裡是吃?分明是無聲的自我淩遲。

伊萬掐滅煙頭,起身。他習慣性地在盤子裡留下那口奶油布林餅,又用勺子尖小心刮掉湯碗裡最後一點湯漬,隻餘下碗底薄薄一層暗紅的湯底。剩下一口,是他多年雷打不動的習慣。童年時,繼母總在他吃飽後還硬塞食物:“再吃一口!不吃完不準走!”碗沿抵著喉嚨的窒息感,至今仍在夢裡重現。如今,他必須留下這一口,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我的身體,我說了算。這是他重建邊界的儀式,是內心對自主權的無聲呐喊。他收拾餐盤,走向回收處。瑪爾法·謝苗諾夫娜瞥了一眼他留下的“殘羹”,嘴角撇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伊萬視若無睹。他走出食堂,寒風卷起地上的雪沫,撲在臉上。喀山的夜,像一塊浸透冰水的裹屍布,裹得人喘不過氣。

那晚,伊萬在集體公寓的狹小隔間裡醒來,伴隨著胃部的灼痛。他摸索著開燈,昏黃的燈泡下,書桌上赫然擺著他的晚餐餐盤——那口被留下的奶油布林餅不見了,盤底用深褐色的醬汁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你配嗎?”字跡濕漉漉的,散發著紅菜湯的酸腐氣。伊萬的心猛地一沉,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他衝進廚房,水龍頭嘩嘩作響,他瘋狂地搓洗手指,仿佛要洗掉什麼臟東西。幻覺,一定是伏特加喝多了。他嘟囔著,重新躺下,卻睜眼到天明。窗外,喀山修道院的鐘聲沉悶地敲了五下,像在數著他的心跳。

第二天,詭異如影隨形。伊萬在食堂強作鎮定,又要了紅菜湯和布林餅。他依舊把奶油餡留到最後,可剛放下勺子去洗手,再回來時,那口布林餅竟不翼而飛。餐盤邊緣,幾粒麵包屑排成箭頭,直指他空著的湯碗。碗底那層湯漬,此刻竟像活物般微微蠕動,聚攏成幾個清晰的西裡爾字母:“貪心鬼”。伊萬渾身血液似乎凍住了。他猛地抓起餐盤想衝向瑪爾法·謝苗諾夫娜,可指尖觸到碗沿的刹那,一股冰冷的黏膩感順著手臂爬上來,碗底湯漬裡竟浮現出一張模糊的人臉——是車間主任瓦西裡·伊萬諾維奇扭曲的嘴,正無聲地開合,像在重複今日早上的斥責。伊萬失聲尖叫,餐盤脫手砸在地上,碎瓷片和湯汁四濺。食堂裡所有目光都射過來,瑪爾法·謝苗諾夫娜叉著腰走來:“斯米爾諾夫同誌!又發什麼神經?國營財產也是你能糟蹋的?”伊萬語無倫次地指著地上的湯漬,可那裡隻剩一灘狼藉的暗紅。瑪爾法嗤笑:“湯漬?我看你是餓昏了頭,連幻覺都出來了!去喝碗甜菜湯清醒清醒吧!”周圍響起壓抑的哄笑。伊萬狼狽地退開,冷汗浸透了內衣。不是幻覺,絕不是。食物在低語,在指控。他想起素材裡的話:“食物是一個人潛意識的投射,你怎麼對待食物,往往就怎麼對待自己。”他對待食物的方式——狂塞、留存、強留——正將他內心的荒蕪赤裸裸地攤開,此刻竟成了索命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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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像伏爾加河的春汛,無聲無息漫過喀山的大街小巷。起初是零星的傳聞:下諾夫哥羅德街的麵包店“白樺林”裡,新出爐的黑麥麵包突然長出細密的牙齒,咬傷了排隊的主婦;伏爾加格勒路的“鱘魚”餐廳,一鍋燉得爛熟的鯡魚沙拉竟在深夜自行沸騰,湯汁翻滾著拚出“餓鬼”二字,嚇得值夜的老廚子心梗送醫。人們嗤之以鼻,歸咎於劣質麵粉或集體癔症。直到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波德戈爾內的慘劇發生。

謝爾蓋是喀山大學的曆史係講師,一個典型的“延遲滿足”者。他總把餐盤裡最精致的那道菜——比如節日裡的“庫利奇”複活節麵包——留到最後,仿佛那點微末的甜是支撐他批改堆積如山試卷的唯一動力。他內心深處總有個聲音在低語:“現在不配享受,必須忍耐,必須積累,將來才有資格喘息。”這聲音來自父親在古拉格的信件,來自母親省下口糧給他讀書的愧疚,來自對“好景不長”的永恒恐懼。他活得像一根繃緊的弦,從不敢全心投入任何歡愉。那天晚上,謝爾蓋在集體公寓的廚房裡,對著半盤冷掉的“奧利維耶”沙拉和一小塊“庫利奇”發呆。他機械地吃掉沙拉,卻把“庫利奇”最頂端那層綴滿糖霜的圓頂,小心翼翼地切下來,放在盤子中央,如同供奉神龕。他打算留到臨睡前,作為一天辛勞的犒賞。他去書房備課,門虛掩著。

深夜,一聲非人的慘嚎撕裂了公寓的寂靜。鄰居們衝進謝爾蓋的廚房,眼前景象令人魂飛魄散:謝爾蓋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兩眼翻白。而他的餐盤裡,那塊被留下的“庫利奇”圓頂竟膨脹了數倍,像一顆慘白的腫瘤,表麵糖霜裂開,滲出粘稠的褐色汁液,汁液在盤底蜿蜒成字:“忍耐?你隻配忍耐!”更恐怖的是,那圓頂正微微搏動,仿佛一顆活著的心臟,每一次收縮都發出細微的、飽含怨毒的吮吸聲,仿佛在貪婪地吮吸著謝爾蓋殘存的生命力。有人壯著膽子靠近,那“庫利奇”突然“噗”地一聲爆開,噴出一股酸臭的濃霧,濃霧中隱約浮現出謝爾蓋平日佝僂批改作業的幻影,幻影的嘴無聲開合,重複著“不配…不配…”。謝爾蓋被送進醫院,搶救無效。死因:急性心力衰竭。但所有目擊者都發誓,他們看見那塊麵包在謝爾蓋胸口跳動,直到他斷氣。

喀山徹底陷入癲狂。食物成了潛伏的惡魔。情緒性進食者首當其衝。伊萬在工廠的工友德米特裡·瓦西裡耶維奇,一個總在深夜狂灌伏特加、猛塞油炸餡餅的退伍老兵,被發現死在自家廚房。他肥胖的軀體塞在窄小的餐桌下,喉嚨被一塊巨大的、半融化的奶酪餅死死堵住。奶酪餅表麵油亮,竟詭異地拚出“餓死鬼”的字樣,旁邊散落的餡餅碎屑還冒著熱氣,仿佛剛從他嘴裡摳出來。法醫報告語焉不詳,但鄰居說,死前一晚,德米特裡屋裡的咀嚼聲持續到淩晨三點,像野獸在撕咬。

剩下一口食物的人,則被“殘留”追殺。老教師柳博芙·彼得羅夫娜,一輩子習慣在茶杯裡留一口茶,說是“給福氣留個底”。一天清晨,她公寓的門縫下汩汩湧出深褐色的液體,是茶。鄰居破門而入,隻見柳博芙仰麵倒在客廳,茶杯碎在腳邊。而地板上,那灘茶漬正不斷蠕動、彙聚,形成一隻濕漉漉的、由茶水構成的手,執著地、一遍遍試圖將最後那“一口茶”塞回她僵硬的嘴裡。她的臉上凝固著極致的驚恐,嘴角還殘留著茶漬。更詭異的是,她床頭櫃上,一本《戰爭與和平》被翻開,書頁間夾著的乾枯三色堇花瓣,竟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一片片飄落,精準地覆蓋在她緊閉的眼瞼上——仿佛連最微小的花朵,都在為她這“剩下一口”的執念舉行葬禮。

伊萬成了風暴的中心。他試圖改變。他強迫自己在食堂立刻吃掉那口奶油布林餅,可剛咬下,喉嚨就火燒火燎,仿佛吞下了燒紅的鐵釘,他劇烈嘔吐,吐出的儘是混著血絲的湯汁。他嘗試不再剩下湯底,可碗一見底,胃裡就傳來尖銳的絞痛,像有把鈍刀在切割。食物成了他身體的叛徒,成了他內心創傷的具象化刑具。他開始聽見無處不在的低語。走在伏爾加河畔,風卷起雪沫,沙沙聲裡夾雜著細碎的咀嚼聲和含混的責罵:“委屈…委屈…”;在工廠車床前,金屬的轟鳴間隙,他分明聽見鐵屑摩擦著發出“不配…不配…”的呻吟。他像驚弓之鳥,躲進集體公寓的隔間,用毯子蒙住頭,可黑暗中,書桌上的麵包屑開始自動排列,拚出“貪心鬼”、“不配”、“餓死鬼”……字字如刀,刻進他的神經。他想起素材裡的話:“這種延遲滿足不再是健康的自律,而成了一種隱性的自我壓抑……長期如此,人會活得很緊繃,甚至陷入焦慮。”他何止是緊繃?他被自己投射出的陰影扼住了咽喉。

喀山的夜晚不再屬於人類。伏爾加河的冰麵下,似乎有暗紅的湯汁在緩緩流動;廢棄的“紅十月”食堂裡,成堆的卷心菜在無人看管下自行剝落菜葉,露出內裡蠕動的、粉紅色的肉質;麵包房的櫥窗玻璃上,凝結的霜花扭曲成無數張饑餓的嘴,無聲地開合。一種集體性的恐怖在蔓延,人們不敢進食,卻又被饑餓和更深的恐懼驅使。集體食堂成了最危險的場所,排隊的人群中不斷有人崩潰尖叫,指著自己的餐盤。秩序崩塌了。工廠停工,學校停課。喀山蘇維埃委員會緊急會議在克裡姆林宮側樓召開,煙霧繚繞的會議室裡,官員們麵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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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級敵人在搞破壞!”安全委員會的紮哈爾·米哈伊洛維奇拍著桌子,唾沫橫飛,“一定是境外勢力,用化學武器汙染了我們的食物供應鏈!必須徹查‘白樺林’麵包店!”他揮舞著一份語焉不詳的報告,上麵寫著“可疑麵團活性異常”。

“胡扯!”文化局的葉蓮娜·安德烈耶夫娜冷笑,手指神經質地敲著桌麵,她麵前的茶杯隻倒了半杯,“這分明是集體潛意識的集體癔症!是斯大林同誌說的‘精神懈怠’!我們太忽視思想工作了!”她猛地灌下那半杯茶,仿佛要壓住內心的顫抖。

伊萬作為“最早目擊者”被叫來作證。他站在會議室中央,像砧板上的魚。官員們的眼神混雜著懷疑、恐懼和急於推卸責任的焦躁。他試圖解釋食物與內心的關係,解釋情緒性進食、延遲滿足、剩下一口背後的創傷:“同誌們,這不是敵人…這是我們的委屈…我們的不安…食物隻是鏡子…”

“鏡子?”紮哈爾嗤之以鼻,肥胖的臉抖動著,“斯米爾諾夫同誌,你醉了!還是被敵人蠱惑了?食物就是食物!是生產資料!是社會主義建設的成果!什麼委屈不安?無產階級隻有鋼鐵般的意誌!”他猛地抓起桌上一份油墨未乾的《真理報》,上麵赫然是頭版文章《喀山食物事件:美帝國主義新陰謀》,配圖是扭曲的麵包照片。

伊萬感到一陣眩暈。他看見紮哈爾說話時,自己杯中殘餘的茶漬在杯壁上緩緩爬升,聚成一個微小的、獰笑的嘴型。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蘇聯式的荒誕在此刻達到頂峰:當最深的內心創傷被粗暴地歸結為“階級敵人”和“生產資料”,當靈魂的呼救被官僚的套話碾得粉碎,真正的恐怖才剛剛開始。食物不會說謊,但權力可以篡改一切真相。伊萬踉蹌著退出會議室,寒風灌進肺裡。喀山的天,黑得如同潑墨。他知道,風暴要來了。食物沉默的低語,即將化作震耳欲聾的咆哮。

那晚,喀山迎來了它的末日。不是核爆,不是洪水,是食物本身的暴動。午夜剛過,伏爾加河畔的冰層毫無征兆地“哢嚓”裂開,湧出的不是河水,而是滾燙、粘稠、散發著濃烈甜菜根和卷心菜氣味的紅菜湯!暗紅色的湯流裹挾著冰碴,咆哮著衝上河岸,漫過石板路,湧入街道。湯流所過之處,積雪瞬間融化,地麵被染成一片不祥的暗紅,像一條條血河在城市脈絡中奔湧。湯流裡,卷心菜葉如綠色的旗幟翻飛,甜菜根像跳動的心臟般搏動,湯汁表麵浮起無數張模糊的人臉——有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緊閉雙眼的絕望,有德米特裡·瓦西裡耶維奇喉嚨被堵住的窒息,有柳博芙·彼得羅夫娜被茶水之手扼住的驚恐。它們無聲地開合著嘴,彙成一種低沉、飽含怨毒的嗡鳴:“委屈…不配…餓死鬼…”

麵包房最先淪陷。“白樺林”巨大的櫥窗轟然爆裂,無數黑麥麵包、白麵包、節日“庫利奇”如雪崩般湧出。它們在街道上滾動、碰撞、融合,迅速膨脹、變形。麵包表皮裂開,露出內部粉紅、濕潤、如同血肉般的瓤,無數細小的、由麵團構成的手腳從中探出,抓撓著冰冷的空氣。它們堆疊、聚合,形成一個龐大得遮蔽街角的、由麵包構成的怪物。怪物沒有固定的形態,時而像一座顫動的肉山,時而又拉伸出無數條由麵包屑組成的觸手,抽打著路燈和牆壁。觸手掃過之處,石板路留下焦黑的灼痕,空氣中彌漫著烤焦的麥香和濃烈的絕望氣息。怪物的核心,是無數被“留下”的食物殘渣——乾癟的奶油餡、凝固的湯底、半塊發硬的“庫利奇”圓頂——它們在怪物體內搏動,發出刺耳的、混合著吮吸和咀嚼的噪音。

“鱘魚”餐廳的鯡魚沙拉率先響應。整鍋沙拉破窗而出,在湯流中翻滾、融合,化作一條由魚肉、土豆丁和煮雞蛋構成的、長達數十米的腥臭巨蟒。巨蟒在紅菜湯的血河中蜿蜒前行,鱗片是閃亮的鯡魚皮,眼睛是兩顆渾濁的煮雞蛋黃。它張開巨口,不是吞噬,而是噴射出滾燙的、混雜著洋蔥和酸黃瓜氣味的汁液,所及之處,木門焦黑,磚牆剝落。汁液落地,迅速凝結成滑膩的冰麵,上麵浮現出不斷變幻的詛咒文字:“貪心鬼!餓死鬼!不配!”

恐懼像瘟疫般席卷全城。人們從窗戶裡探出頭,隨即又尖叫著縮回。伊萬蜷縮在集體公寓三樓的隔間裡,薄薄的木板門在走廊的震動中呻吟。外麵,湯流拍打著樓梯,發出粘稠的“咕嘟”聲;麵包怪物沉重的腳步聲如果那團蠕動的麵團能稱為腳步的話)在樓下碾過,每一步都讓地板顫抖,灰塵簌簌落下。他聽見隔壁傳來瑪爾法·謝苗諾夫娜淒厲的哭喊,緊接著是“噗嗤”一聲悶響,哭喊戛然而止,隻有湯汁流淌的“嘩啦”聲持續不斷。他捂住耳朵,但食物的低語無孔不入,鑽進骨髓:“你配嗎?你配嗎?你配嗎?”

門板猛地被撞開!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甜菜根和麵包酵母的熱風灌入。伊萬抬頭,魂飛魄散。門口站著的,不是麵包怪物,而是一個難以名狀的“存在”。它由流動的紅菜湯勾勒出人形輪廓,內部翻滾著卷心菜葉和甜菜根碎塊,像沸騰的熔岩。湯人頭部的位置,兩團更濃稠的暗紅物質緩緩凝聚,形成一雙沒有瞳孔、隻有一片混沌暗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湯人沒有嘴,但一種宏大、冰冷、帶著食物腐敗氣息的意念直接灌入伊萬的腦海,蓋過了外界所有的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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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萬·彼得羅維奇·斯米爾諾夫……你……留下……最好……一口……為何?”

意念像冰錐刺入大腦。伊萬癱軟在地,牙齒打顫。他想否認,想逃跑,但身體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湯人緩緩“走”近,每一步都在木地板上留下滾燙的暗紅腳印,滋滋作響。湯人抬起由湯汁構成的手臂,指向伊萬書桌上——那裡,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個餐盤。盤子裡,是那口永遠被留下的奶油布林餅,完好無損,白得刺眼。盤底,湯漬緩緩聚成三個字:“你配嗎?”

“配……配什麼?”伊萬的聲音嘶啞如破鑼,帶著哭腔。

“配……享受……配……活著……”湯人的意念冰冷而精準,直指他靈魂最深的角落,“你……留……最好……一口……因……不信……自己……值得……此刻……甜美……你……忍耐……因……怕……好景……不長……你……剩……一口……因……童年……傷……需……奪……回……控製……你……狂塞……因……委屈……無處……可去……食物……隻是……鏡子……照出……你……如何……待……自己……”

每一個詞都像重錘砸在伊萬心上。他想起父親在古拉格的沉默,想起母親省下口糧時愧疚的眼神,想起車間主任的唾沫,想起自己深夜塞滿喉嚨的絕望……那些被他用食物層層包裹、刻意遺忘的委屈、不安、自我否定,此刻被這由全城人集體創傷凝聚而成的“食物之魔”赤裸裸地撕開,攤在眼前。他不是在吃食物,他是在用食物懲罰自己,用飽脹的痛感確認存在,用留存和殘留來上演一場自我貶低的儀式。他活得如此緊繃,如此不信任生活本身,連麵對一頓飯的微小歡愉,都覺得自己不配擁有。

“不……不是的……”伊萬徒勞地搖頭,淚水終於決堤,“我……我隻是……太累了……工作……關係……我……我找不到出口……食物……它最簡單……”

“簡單?”湯人的意念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悲憫的諷刺,“食物……無法……替代……愛……無法……修補……失落……它……隻是……影子……你……用……影子……填……心……洞……洞……隻會……更大……”

湯人指向窗外。伏爾加河畔,麵包怪物正用觸手卷起一棟小樓,磚石在麵團中崩解;紅菜湯的血河裡,鯡魚巨蟒吞噬著一輛拋錨的“伏爾加”轎車。全城在食物的複仇中哀鳴。這景象正是伊萬內心投射的放大——當情感需求被長期壓抑,用食物作為替代性補償,最終隻會導向徹底的崩壞與吞噬。

“停下……求你……停下……”伊萬崩潰地跪倒,額頭抵在冰冷的地板上,對著那口奶油布林餅嚎啕大哭,“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不該覺得不配……我不該把委屈都塞進胃裡……我不該……不敢享受一點點甜……我好累啊……瓦西裡·伊萬諾維奇罵我時……我覺得自己像條蟲……我害怕……害怕明天更糟……害怕連這點食物都沒有……我委屈啊!我委屈啊!”壓抑了半生的委屈、恐懼、自我厭惡,如同決堤的伏爾加河水,混著鼻涕眼淚,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他不再是那個沉默隱忍的伊萬·彼得羅維奇·斯米爾諾夫,他隻是一個被生活壓垮、終於敢哭出聲的孩子。

就在他哭喊出“我委屈啊”的瞬間,異變陡生。

書桌上,那口奶油布林餅的表麵,開始融化。不是高溫下的融化,而是像冰雪消融般,無聲無息地塌陷、流淌。濃鬱的奶香彌漫開來,卻不再帶著指責,反而透出一種奇異的、溫暖的慰藉。盤底的“你配嗎?”字樣,被流淌的奶油緩緩覆蓋、抹平。湯人那雙混沌的暗紅“眼睛”,光芒似乎柔和了一瞬。它沒有說話,但伊萬的腦海裡,那冰冷的意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近乎悲憫的寂靜。

窗外,咆哮的紅菜湯血河流速驟減,翻滾的卷心菜葉和甜菜根碎塊緩緩沉降。麵包怪物龐大的身軀停止了蠕動,表麵的麵團“皮膚”迅速乾癟、灰白,像被抽乾了所有生氣,轟然坍塌成一堆無害的、冷卻的麵包渣。鯡魚巨蟒發出一聲悠長的、仿佛解脫般的歎息,龐大的身軀在湯流中分解,化作無數散落的魚肉和蔬菜,沉入暗紅的河底。伏爾加河畔的街道上,隻剩下滿地狼藉的湯漬、麵包屑和蔬菜殘骸,在月光下閃著濕漉漉的光。死寂,一種劫後餘生的、令人心悸的死寂,籠罩了喀山。

伊萬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渾身被冷汗和淚水浸透,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窗外,天邊透出一點慘白的微光。食物的暴動停止了。但喀山,早已麵目全非。紅菜湯的暗紅深深滲入石板路的縫隙,麵包怪物留下的巨大凹坑裡積著渾濁的湯水,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無法消散的甜菜根和麵包酵母的混合氣味——這是創傷留下的、永恒的印記。

幾天後,生活似乎“恢複”了。工廠的車床重新轟鳴,集體食堂的窗口再次排起長隊。伊萬回到“伏爾加河畔”機械製造廠,瓦西裡·伊萬諾維奇的訓斥依舊唾沫橫飛。伊萬低著頭,機械地操作著車床,手指卻不再顫抖。他胃裡依舊空落落的,但下班後,他沒有走向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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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了伏爾加河畔。寒風凜冽,河水在冰層下嗚咽。伊萬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塊硬邦邦的黑麥麵包——這是他省下的早餐。他沒有像從前那樣,把最好吃的部分留到最後,也沒有習慣性地剩下一口。他掰下一小塊,放進嘴裡。粗糲的麥香在舌尖彌漫,帶著一絲微苦,卻異常真實。他細細咀嚼,感受著牙齒碾過穀物纖維的觸感,感受著飽腹感緩慢而溫和地升起。他沒有狂塞,沒有留存,沒有殘留。他隻是專注地吃著,像一個終於學會與食物、與自己和平共處的人。

不遠處,瑪爾法·謝苗諾夫娜顫巍巍地走來,手裡捧著一個缺口的搪瓷缸,裡麵是半杯渾濁的茶。她猶豫了一下,將茶缸遞向伊萬。伊萬搖搖頭,指了指自己嘴裡的麵包,又指了指伏爾加河。瑪爾法愣了一下,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微光。她慢慢舉起茶缸,沒有喝,而是將裡麵僅剩的半杯茶,緩緩、鄭重地潑灑在伏爾加河冰封的岸邊。茶水滲入雪地,留下一個深色的印記。她沒說話,轉身蹣跚離去。

伊萬望著她的背影,又望向灰蒙蒙的喀山城。克裡姆林宮的尖頂在薄霧中若隱若現。遠處,“紅十月”食堂的招牌在寒風中輕輕搖晃,玻璃櫥窗後,新出爐的麵包散發著暖意。生活似乎回到了軌道。但伊萬知道,有些東西永遠改變了。食物的低語並未消失,它沉入了更幽深的底層,成為城市血脈裡無聲的暗流。那場暴動不是終結,而是一麵被強行擦亮的鏡子,照見了羅刹國土地上深埋的集體創傷:對匱乏的永恒恐懼,對歡愉的本能懷疑,對自我價值的根深蒂固的否定。這些創傷,如同伏爾加河底的淤泥,不會因一場宣泄而清除。

他想起老友記中那句被遺忘的箴言:“那隻是食物,不是愛。”食物無法替代被車間主任踐踏的尊嚴,無法修補父親缺席的童年,無法填滿對未來的無儘焦慮。真正的療愈,始於承認那無法被食物填滿的空洞,始於直麵那些被忽略的情緒和逃避的現實。伊萬咀嚼著最後一口麵包,粗糙的顆粒感提醒他此刻的真實。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不是解脫,而是接納——接納委屈,接納不配得感,接納自己作為一個不完美的人,在這冰冷而荒誕的世界裡,依然有權利品嘗一點點微小的、當下的甜。

然而,當伊萬轉身準備離開河岸時,眼角的餘光瞥見幾步之外的雪地上,一個被遺棄的紙袋。袋口敞開著,露出半塊吃剩的、沾著泥汙的布林餅。奶油餡早已乾硬發黑,但那塊餅,被齊整地切下了一小角,留下一個清晰的、被刻意“留存”下來的缺口。缺口邊緣,幾粒糖霜在寒風中閃著微光。

伊萬的腳步頓住了。他凝視著那個缺口,寒風卷起雪沫,撲在臉上,像無數細小的、無聲的責問。遠處,喀山修道院的鐘聲沉悶地敲響,一聲,又一聲,數著這座城永無止境的循環。食物的低語,從未真正停歇。它隻是等待著,等待下一個委屈的靈魂,再次用留存、用狂塞、用殘留,親手點燃那場熟悉的、吞噬一切的火焰。伏爾加河在冰層下繼續奔流,沉默地承載著所有未被言說的饑餓與恐懼。而羅刹國的冬天,漫長得沒有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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