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晨光總是來得悄無聲息。
陸寒站在糖果鋪的玻璃櫃台後,手裡還捏著一片青梅糖紙,陽光透過它折射出淡淡的綠,像極了三年前某個雨後的午後——蘇悅踮著腳,把一顆糖塞進他掌心,笑著說:“吃了就不許皺眉頭啦。”
那時他沒吃,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可第二天,糖卻出現在他辦公室的抽屜裡,包裝完好,底下壓著一張便簽:“你走太快,忘了帶走甜。”
如今,那顆糖早已融化在記憶深處,而她的味道,卻一年比一年更清晰。
門鈴輕響,萌萌背著小書包衝進來,臉上沾著糯米粉,像隻偷吃年糕的小貓。
“爸爸!我學會包三角粽啦!”他蹲下身,用拇指蹭掉孩子鼻尖的粉粒,忽然聽見“啪”一聲輕響——
桌上的書自動翻開了。
是白芷寄來的《我們共同活過的證明》。
七套,一人一本,沒有簽名,沒有序言,隻有時間、地點、人物與那些曾被風掩埋的對話實錄。
封麵是手寫體,墨跡溫柔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書頁停在中間一頁。
一幅簡筆畫。
男人牽著小孩的手,走向海邊;女人躲在雲朵後麵,隻露出一雙眼睛,彎成月牙。
旁邊一行稚氣卻認真的字跡:
“等你們長大一點點。”
陸寒呼吸一滯。
那是蘇悅的筆跡。不是打印,不是複刻,是她親筆畫下的未來。
他的手指緩緩撫過紙麵,仿佛能觸到她畫畫時低頭的模樣——發絲垂落,舌尖微吐,專注得像個真正相信童話的孩子。
可他知道,她從不畫虛妄的東西。
每一筆,都是她曾認真期待過的明天。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將書輕輕擺到了櫃台上最顯眼的位置,正對著門口那盞老式黃銅風鈴。
又取來一隻白瓷碟,放上幾顆蜜餞——蘇悅最愛的陳皮梅、話梅糖、玫瑰膏,整整齊齊,像供奉某種不可言說的信仰。
夜晚降臨。
整條街陷入沉睡,連流浪貓都蜷在屋簷下打盹。
可就在淩晨兩點十七分,幾乎同一時刻,所有居民做了同一個夢。
有人夢見五歲那年,外婆塞進他口袋的桂花糕,軟糯香甜,熱乎乎的;
有人夢見初戀遞來的檸檬水,酸得皺眉,卻又一口喝光;
還有人夢見母親哼過的童謠,調子跑得離譜,卻聽得淚流滿麵……
醒來時,枕邊濕了一片。
他們不知道夢從何來,隻覺得心裡空了很久的地方,突然被輕輕填滿。
而在千裡之外的南方小鎮,蘇憐正跪坐在塵封的閣樓裡,指尖顫抖地打開那隻鏽蝕鐵盒。
千紙鶴散落一地。
每一隻翅膀上都寫著歪歪扭扭的字:
“悅姐姐快回來。”
“我想你了。”
“今天我考了一百分!”
“你不回來,我就折一萬隻!”
紙張泛黃,墨跡暈染,有的甚至被雨水泡過,邊緣卷曲發黑。
可它們都被仔細疊好,收進這個孩子們偷偷藏起來的盒子。
她沒有修複,也沒有擦拭。
隻是將鐵盒原樣放在心理輔導室中央,貼上一張手寫標簽:
“有些等待,已經完成了它的意義。”
開學第一課,她讓學生寫下最想告訴世界的悄悄話,折成紙船,放進門前溪流。
當晚,下遊村民撈起幾隻,讀後沉默良久,提筆回應,再折成新船,順水漂回。
一隻寫著“我害怕長大”的紙船,帶回了一句:“我也怕,但我們可以一起慢慢走。”
另一隻訴說孤獨的船,收到一朵乾壓的野菊,附言:“你看,花也一個人開,但它知道有人會看見。”
無聲的對話,在水流中悄然延續。
與此同時,南美航線的航班正在滑行。
程遠靠在舷窗邊,最後一次登錄心聲亭總控係統。屏幕上跳出提示:
【是否留下遺言?】
他沉默片刻,敲下一行字:
“請讓我忘記我曾設計過它。”
按下確認。
屏幕驟然黑屏。
下一秒,全球所有心聲亭終端同步播放一段音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