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前夜,風還帶著冬的餘威,刮過城郊那片被時間遺忘的果園。
枯枝交錯如骨,泥土鬆軟潮濕,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陸寒牽著萌萌的手,一步步走向深處——那裡有一座由碎磚和鐵絲搭成的小亭,低矮得幾乎要被荒草吞沒。
十年前,蘇悅曾在這裡埋下一隻玻璃罐。
她說:“等它開花那天,我就回來。”
他沒信。
可還是每年都來,像完成一場無人知曉的儀式。
今晚不同,他帶來了兒子。
“爸爸,這裡好安靜。”萌萌仰頭望著他,眼睛亮得像落進了星子。
陸寒點點頭,沒說話。
他的目光落在那座歪斜的鐵絲架上——風雨十年,結構已傾斜近三十度,鏽跡斑斑,仿佛隨時會塌。
可就在這殘破之中,那隻深埋地下的玻璃罐竟完好無損,靜靜臥在原位,罐中那張折疊整齊的紅色糖紙,顏色鮮亮得如同昨日才放入。
“媽媽……最喜歡草莓味。”萌萌忽然蹲下,小手輕輕拂去罐口塵土,動作輕柔得像是怕驚醒什麼。
陸寒心頭一震。
他從未告訴過這孩子,這隻罐子原本是有蓋子的——一塊從老梨樹上削下來的鬆木塞,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是蘇悅親手做的。
後來一場暴雨衝垮了土坡,木塞失蹤,隻剩空罐孤零零留在地下。
可此刻,萌萌抬起頭,認真地說:“爸爸,它在等一個蓋子。”
空氣驟然凝滯。
陸寒呼吸微頓,指尖發涼。
這句話不該出自一個七歲孩子的口。
那是屬於過去的秘密,埋藏在他心底最深的地方,連夢裡都很少翻起。
他猛地轉身,快步走向停在路邊的車,打開後備箱,在一堆舊物中翻找。
手套、雨傘、童年玩具……最後,他在角落摸到一塊被油布包裹的木片。
解開一看——正是那塊鬆木塞,邊緣已被歲月磨得圓潤,上麵的笑臉依舊清晰。
他握著它走回亭邊,手指微顫。
將木塞嵌入罐口的瞬間,一聲極輕的“哢”響傳來,仿佛鎖扣歸位。
緊接著,整隻玻璃罐忽然泛起一層柔和的暖光,自內而外透出,持續三秒,又悄然熄滅。
監控畫麵記錄下了這一刻:那一瞬,方圓百米內的枯枝頂端,竟齊刷刷凝出露珠狀結晶,剔透明亮,形狀宛如微型糖果,在月光下閃爍微光。
沒有人看見。但陸寒知道——有些東西醒了。
與此同時,數百公裡外的南方山村,白芷正坐在輪椅上,麵對院角一株奇異植物出神。
葉片螺旋生長,表麵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像極了糖紙反光。
她查遍古籍,隻在一冊殘破手抄本中找到一句話:“糖魂草,生於執念歸處,見者閉口則開花。”
她嗤笑一聲:“荒謬。”
可第七日清晨,她還是準時坐在了草前,閉嘴不語,靜默十分鐘。
陽光緩緩爬過葉尖,忽然,花苞無聲綻開——花瓣透明如琉璃,金色脈絡在其中流動,漸漸拚成兩個字:
謝謝。
她怔住。
沒有伸手,沒有驚呼,隻是緩緩將輪椅後退半米,讓朝陽完整灑落在花上。
從那天起,此花永不凋謝。
村裡的孩子常圍過來看,說這是“會寫字的花”。
而在首都心理研究院的會議廳裡,程遠坐在評審席上,聽著年輕學者激情澎湃地介紹一項“人工智能情感共鳴係統”,引用的理論框架,赫然是他十年前發表的論文《人類情緒共振的可量化模型》。
掌聲響起時,他仍沉默。
片刻後,他起身,從包裡取出一把舊吉他。全場愕然。
琴弦撥動,一段旋律流淌而出——調子簡單,卻帶著某種深入骨髓的溫柔。
是他曾在某個雨夜,聽見蘇悅抱著萌萌輕聲哼唱的搖籃曲變奏。
演奏結束,會議室鴉雀無聲。
程遠收起吉他,淡淡開口:“真正的共鳴,不是算法匹配心跳頻率,而是有人願意為你的一句話,停下整個世界的腳步。”
他說完,轉身離去。
次日,檔案館收到一封匿名信,附著那篇論文原件,背麵寫著一行字:“此研究終止於2025年夏,因我已遇見無法量化的答案。”
夜色再度降臨城市。
在某棟老舊公寓樓頂,一台天文望遠鏡靜靜指向星空。
鏡頭下方貼著一張便簽,字跡稚嫩:“媽媽說,星星會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