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屠晉昌
時值仲夏,河西走廊。
炙熱的太陽,無情地灼烤著大地,連綿的祁連山雪線,在蒸騰的熱浪中扭曲變形。
戈壁灘上,稀疏的駱駝刺,以及芨芨草蔫頭耷腦。
唯有風卷起的沙塵,給這片焦黃的世界,帶來一絲動態的死寂。
這裡是涼州,前秦治下的西陲邊塞,連接中原與西域的咽喉要道。
自張軌以來,雖曆經戰亂,但憑借絲路餘韻和屯田戍邊,尚存幾分生氣。
敦煌、酒泉、張掖、武威,這些昔日繁華的郡城。
如同散落在,沙海中的明珠,雖蒙塵,未全暗。
敦煌郡治,鳴沙山下。
郡守郭銓,是個年近五旬的文官,麵皮被風沙磨礪得粗糙。
眉頭常年緊鎖,帶著邊吏特有的憂患與疲憊。
他剛巡視完城防歸來,卸下沾滿塵土的官袍,端起一杯渾濁的酪漿,還未入口。
便聽衙署外,傳來一陣急促得,令人心慌的馬蹄聲,伴隨著嘶啞的呼喊。
“急報!八百裡加急!”
一名驛卒,幾乎是滾下馬背,連滾帶爬地衝入堂內。
他渾身塵土,嘴唇乾裂出血痕,甲胄上沾著,早已發黑的血點。
手中緊緊攥著,一枚插著三根赤羽的,軍報木牘。
“郭……郭使君!完了……全都完了!”
驛卒撲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以及極度的恐懼,“瓜州……瓜州失陷!”
“晉昌……晉昌屠城!是胡人……是從西邊來的……魔鬼!”
郭銓手中的陶杯,“啪”地落地,摔得粉碎。
酪漿濺濕了,他的袍角,他卻渾然不覺。
“西邊來的胡人?”郭銓一把奪過軍報,手指因用力而發白。
“是吐穀渾?還是西域哪個不開眼的小國?詳細報來!”
“不……不是……”驛卒眼神渙散,仿佛仍沉浸在,恐怖的回憶中。
“他們……他們不像人!騎術比最厲害的羌騎還凶,箭射得比最準的氐弩還遠!”
“攻城……他們不用雲梯,有一種會噴火的木頭投石機,幾下就能砸塌城牆!”
“晉昌李校尉……他帶著親衛隊,出城逆襲。”
“一個照麵……就一個照麵!就連人帶馬,被劈成了兩半!”
“他們見人就殺,不分兵民,老人孩童也不放過……”
“城破後,他們把……把屍體,堆成了京觀……”
驛卒語無倫次,但勾勒出的畫麵,已足夠血腥。
郭銓快速瀏覽軍報,上麵的字跡潦草,顯然是在,極度倉促和恐懼中寫就。
內容與驛卒所言相互印證,更為詳細地描述了敵軍,那前所未見的裝備和戰術。
“主帥是誰?打的什麼旗號?”郭銓強壓下心頭的寒意,追問道。
“旗……旗上是金色的狼頭……眼睛是紅色的,像在滴血……”驛卒喘著粗氣。
“他們自稱……自稱是‘狼主’阿提拉的先鋒……萬夫長,叫埃拉克……”
“阿提拉?埃拉克?”郭銓在腦中,飛速搜索。
無論是鮮卑、匈奴、羌、氐,甚至是更西的烏孫、大宛,都從未聽過這樣的名號。
一種未知的、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脊椎。
“他們有多少人?”
“不知道……鋪天蓋地,像蝗蟲,像沙暴……”
“先鋒至少有數萬騎,後麵還有更多……看不見儘頭……”
郭銓沉默了,他走到衙署門口,望著外麵被烈日炙烤的敦煌城。
街道上,商旅依舊往來,駝鈴叮當,百姓們為了生計奔波。
尚不知滅頂之災,已從西邊席卷而來。
“傳令!”郭銓猛地轉身,聲音嘶啞,卻帶著決絕。
“即刻起,敦煌四門緊閉,實行宵禁!所有戍卒上城,民壯征發協防!”
“派出所有快馬,向酒泉、張掖、武威,向長安……報警!”
“就說……西陲有變,強虜東侵,非吐穀渾、非西域諸國。”
“乃前所未見之死敵,涼州……危在旦夕!”
淒厲的號角聲,還有急促的戰鼓聲,瞬間打破了,敦煌城的寧靜。
恐慌如同瘟疫般,開始蔓延。
就在郭銓接到警訊的同時,瓜州通往酒泉的官道上,煙塵滾滾。
“蒼狼”埃拉克,騎在一匹神駿的,黑色河曲馬上。
這匹馬,比他熟悉的歐洲馬更高大,耐力更好,讓他十分滿意。
他戴著那頂,標誌性的狼頭青銅盔,猙獰的狼吻下,是一雙冰冷嗜血的眼睛。
他身材不算特彆高大,但每一塊肌肉,都仿佛鋼鐵鑄就,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
手中的那柄雙刃戰斧“碎顱者”,斧刃上暗紅色的血垢,似乎永遠無法擦拭乾淨。
他的大軍正在行進。這是一支光怪陸離的軍隊。
核心是與他一樣的,匈人本族騎兵,他們麵容扁平,黃皮膚,但眼神凶悍。
穿著混合了皮毛,以及簡陋鐵片的皮甲,弓馬嫻熟,紀律森嚴。
圍繞在他們周圍的,是膚色各異、裝備五花八門的仆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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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來自中亞的嚈噠人騎兵,戴著尖頂盔,使用沉重的鐵骨朵。
有被征服的阿蘭人步兵,手持長矛和大盾,陣型嚴整。
甚至還有少數來自更西方的、金發碧眼的日耳曼裔傭兵,揮舞著巨大的雙手劍。
軍隊行進時,並非混亂不堪,而是呈現出一種高效的、充滿壓迫感的秩序。
斥候如同幽靈般,在隊伍前後左右遊弋。
確保大軍,如同擁有無數觸手的巨獸,對周圍環境了如指掌。
埃拉克不怎麼說話,他的命令,基本上是通過手勢和眼神傳達。
身邊的號手和旗手,會精準地將他的意圖,轉化為全軍行動。
一名斥候飛馳而至,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匈奴語彙報,“萬夫長,前方三十裡……”
“發現一支秦軍騎兵,約兩千人,似乎是來增援瓜州的援兵。”
埃拉克琥珀色的狼眸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光。
他抬起帶著鐵護腕的右手,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包圍,殲滅,不留活口。
很快,大地開始輕微震動。
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那條黑色的細線,然後是滾滾煙塵。
酒泉郡的援軍,主將是一名氐人校尉,他接到瓜州烽火後,立刻率部趕來。
心中還存著一絲僥幸,希望隻是大規模的胡匪流竄。
然而,當他看到前方那支軍容鼎盛、旗幟怪異的大軍時,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尤其是那麵,在風中獵獵作響的,金色狼頭大纛。
那血紅的狼眼,仿佛能吸食人的魂魄。
“結陣!鋒矢陣!”氐人校尉聲嘶力竭地吼道,試圖穩住軍心。
秦軍騎兵,也是久經沙場的邊軍,迅速調整隊形,準備發起決死衝鋒。
然而,他們麵對的戰法,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埃拉克沒有給他,正麵衝鋒的機會。
就在秦軍開始加速的瞬間,匈人軍陣中,響起了尖銳的骨哨聲。
位於兩翼的仆從軍,主要是嚈噠騎兵和阿蘭步兵。
突然向兩側散開,如同張開的雙翼。
而核心的匈人騎兵,則在高速行進中,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齊射。
數千支箭矢,如同死亡的烏雲,帶著淒厲的破空聲,覆蓋了秦軍騎兵的頭頂。
這箭矢的射程、力度和精準度,都遠超秦軍裝備的弩箭。
“舉盾!”氐人校尉,目眥欲裂。
但箭雨太過密集,衝鋒的陣型,瞬間被打亂,人仰馬翻者不計其數。
第一輪箭雨剛落,第二輪又至,匈人騎兵在馬上,裝填箭矢的速度快得驚人。
三輪箭雨過後,秦軍衝鋒的勢頭,已被徹底遏製,傷亡近三成。
就在秦軍陷入混亂之際,那支一直在側翼遊弋的、金發碧眼的日耳曼傭兵。
在一個身材巨碩、揮舞著門板般雙手劍的首領帶領下。
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從側後方猛地鑿入了,秦軍已經散亂的陣型!
這些日耳曼傭兵力大無窮,戰鬥方式狂野直接。
雙手劍揮舞起來,連人帶馬,都能劈開。
瞬間在秦軍陣中,製造出巨大的混亂和恐慌。
與此同時,埃拉克親自率領,最精銳的匈人本族騎兵。
如同真正的狼群,繞了一個小弧線,避開了秦軍正麵,最厚的部分。
精準地咬向了,他們的指揮中樞,那麵氐人校尉的將旗所在!
“保護校尉!”親兵們驚呼著,圍攏過來。
埃拉克麵無表情,他甚至沒有用,他的“碎顱者”。
隻是從馬鞍旁,摘下一柄投矛,手臂肌肉賁張,猛地擲出!
投矛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跨越數十步的距離。
“噗”地一聲,貫穿了,氐人校尉的胸膛。
巨大的力量,帶著他的屍體向後飛起,釘在了地上!
主將陣亡,側翼被強悍的,陌生敵人突破。
正麵又被恐怖的箭雨覆蓋,秦軍徹底崩潰了。
殘存的士兵,失去了所有鬥誌,四散奔逃。
但埃拉克的軍隊,如同高效的殺戮機器,仆從軍在外圍遊弋獵殺。
匈人本族騎兵,在內圈清剿殘餘,不留任何活口。
戰鬥在不到半個時辰內結束,兩千秦軍騎兵,全軍覆沒。
官道兩旁,屍橫遍野,鮮血浸透了黃沙,吸引來成群的禿鷲。
埃拉克策馬,緩緩行於屍山血海之間。
一名仆從軍軍官,將一個掙紮著的秦軍傷兵,拖到他馬前。
那傷兵看著埃拉克,狼盔下冰冷的眼睛。
嚇得屎尿齊流,用帶著涼州口音的官話,哀求饒命。
埃拉克聽不懂,也不需要聽懂。
他俯下身,伸出帶著鐵手套的手,捏住了傷兵的下巴。
仔細端詳著他的麵容,仿佛在觀察一種,陌生的動物。
然後,在傷兵絕望的注視下,他猛地一擰。
“哢嚓。”清脆的頸骨斷裂聲,在寂靜的戰場上格外刺耳。
埃拉克鬆開手,任由屍體軟倒,他抬頭,望向東方。
夕陽如血,將他的身影,還有那麵金色狼頭大纛,拉得長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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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射在這片,剛剛被征服的土地上。
他對身邊的副手,用匈奴語,嘶啞地說道。
“告訴‘狼蹤’的斯科塔,可以開始,下一步了。”
“讓恐懼,比我們的馬蹄,更快地傳到長安。”
第二幕:鷹巢議
就在西域諸國陷落的消息,尚未完全傳開時。
遙遠的嚈噠帝國都城巴克特裡亞,已沉浸在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氛圍中。
這座城市坐落於,富饒的綠洲之中,高大的土黃色城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城內建築融合了波斯、希臘和印度風格。
圓頂宮殿與佛塔並立,市集上充斥著,來自東西方的商品和各式人等。
然而,往來巡邏的士兵明顯增多,城頭旗幟獵獵,氣氛肅殺。
皇宮深處,一座融合了波斯柱廊,以及印度浮雕的宏偉殿堂內。
頭羅曼·劼利毗沙,這位嚈噠君主,正凝視著大殿中央,一座巨大的西域沙盤。
沙盤上山川起伏,綠洲城邦星羅棋布,用不同顏色的玉石和旗幟標示著勢力範圍。
此刻,代表匈人兵鋒的黑色狼頭小旗,已經插在了碎葉城的位置。
並且一支黑色的箭頭,正指向高昌。
頭羅曼身著,深紫色繡金線的君王常服。
額前那枚巨大的六棱形月光石額飾,在宮燈下流轉著神秘的光暈。
他碧色的眼眸深邃,麵容俊美近乎妖異,但此刻卻籠罩著一層寒霜。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柄,可拆解為雙刀的“絲路權杖”的杖身。
他的核心班底,齊聚一堂。
“蒼狼”阿史那土門,嚈噠本族首席大將。
他身披重甲,闊臉上刀疤猙獰,聲音洪亮。
“陛下!阿提拉這頭野狼,竟敢闖入我們的獵場!”
“碎葉城乃絲路北道樞紐,絕不能拱手相讓!”
“請給臣五萬鐵騎,必斬其狼頭,懸於巴克特裡亞城門!”
“影蜘蛛”哈拉貢,情報總管,麵色蒼白如紙。
穿著華麗的波斯長袍,聲音輕柔卻帶著陰冷。
“據‘商賈之眼’回報,阿提拉麾下,不僅有本族精銳。”
“更裹挾了大量哥特、阿蘭、薩爾馬提亞蠻族。”
“其軍勢浩大,恐不下二十萬眾,且其人狡詐如狐,悍勇如狼,不可輕敵。”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們的老朋友,薩珊波斯的庫思老一世。”
“他似乎也在密切關注,難保不會趁火打劫。”
“金算盤”維卡斯·笈多,財政維齊爾,微胖的臉上帶著精明的憂慮。
“陛下,阿提拉以戰養戰,劫掠為生。”
“我軍若與之正麵決戰,縱能取勝,亦必傷亡慘重,國庫耗竭。”
“且我軍主力,尚在南方與笈多勢力,以及部分波斯邊軍對峙。”
“東西兩線作戰,實乃大忌。”
“蓮花僧”慧覺,漢地高僧,身披破舊袈裟,雙手合十,聲音平和。
“阿彌陀佛。陛下,阿提拉所過之處,城垣破碎,寺塔傾頹,生靈塗炭。”
“此非仁主之師,乃禍世之魔。然其勢正盛,鋒芒畢露。”
“或可暫避其鋒,以空間換時間,待其師老兵疲,或內部生變,再擊其惰歸。”
頭羅曼沉默地聽著,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沙盤。
許久,他緩緩開口,聲音沉穩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
“你們,都說得有理。”
“阿提拉,是一股來自遙遠西方的毀滅風暴,他不懂統治,隻知破壞。”
“他看中的,不過是西域的財富,以及通往更東方世界的道路。”
他伸出手指,在沙盤上,代表嚈噠主力位置的南方,輕輕一點。
然後劃出一條弧線,越過喀喇昆侖山脈的隘口,指向河西走廊的方向。
“但是,他忘了,誰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獵人。”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沙盤上“高昌”的位置。
然後猛地向西,劃向“塔什乾”和“撒馬爾罕”一帶。
“阿史那土門!”
“臣在!”巨漢將領踏前一步,聲若洪鐘。
“朕給你三萬‘黃金王庭鐵騎’,並節製北方,所有附庸部落騎兵。”
“你的任務,不是與阿提拉決戰。”頭羅曼的目光銳利如鷹。
“你要像狼群一樣,不斷騷擾他的側翼,襲擊他的糧隊,截殺他的斥候。”
“將他牢牢拖在高昌一帶,讓他每前進一步,都付出血的代價!
“記住,你的戰馬,要始終跑在他的前麵,讓你的箭矢,時刻籠罩他的營地!”
“遵命!陛下!”阿史那土門眼中,燃起好戰的火焰。
“哈拉貢!”
“臣在。”陰柔的宦官微微躬身。
“啟動所有,埋在阿提拉軍中的‘釘子’。”
“朕要知道,他麾下那些蠻族首領們,誰心懷不滿,誰可以收買。”
“同時,將阿提拉屠城滅國、焚毀寺廟的消息。”
“用最快的速度,傳到河西,傳到長安,傳到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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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要讓整個東方都知道,這頭蒼狼,是所有文明的敵人!”
“如您所願,陛下。”哈拉貢的嘴角,勾起一絲詭秘的笑意。
“維卡斯!”
“臣在。”財政官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