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國庫,全力支持阿史那土門的遊擊作戰。”
“同時,提高對東方商隊的關稅,但確保商路不至於斷絕。”
“我們需要東方的信息,也需要讓東方的財富,繼續流入我們的口袋。”
“明白,陛下。”維薩斯迅速計算著,其中的得失。
最後,頭羅曼看向慧覺大師:“大師,請您起草一份檄文。”
“以嚈噠帝國、佛法護持者的名義,痛陳阿提拉暴行。”
“號召西域諸國、河西豪強,乃至中原王朝,共抗此文明之敵。”
“阿彌陀佛,老衲義不容辭。”慧覺合十領命。
頭羅曼緩緩站直身體,目光掃過,麾下重臣。
最終落在,那不斷向東延伸的,黑色箭頭上。
“阿提拉想當獵人,可惜,他選錯了獵場。”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朕,要讓他這頭來自西方的蒼狼,陷在東方的泥沼裡,流血至死。”
“傳令南方軍團,加快清剿步伐。”
“待朕解決了東方的麻煩,再回頭好好‘招待’我們,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殿外,陽光熾烈,巴克特裡亞城巍然矗立。
而一張圍繞西域命運的戰略大網,已由這位“太陽王”親手撒下。
第三幕:高原王
伏俟城坐落於,青海湖西岸,與其說是一座城。
不如說是一片,背靠險峻山巒、麵朝蔚藍湖泊的巨大營地。
以可汗碎奚的“宮殿”,一座以原木和夯土建造,覆以犛牛毛氈頂的廳堂為中心。
無數白色的帳篷,如同蘑菇般,散落在豐茂的草甸上,一直延伸到湖邊。
空氣中混合著青草、牲畜、炊煙,以及遠方雪山帶來的清冷氣息。
清晨,高原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
將宮殿前廣場上,那麵巨大的白犛牛纛旗照得耀眼。
旗杆下,幾名身著混合了鮮卑與羌人風格皮袍的衛士,正警惕地注視著周圍。
他們的眼神,如同高原上的鷹隼,銳利而沉靜。
宮殿內,氣氛卻不如,外界那般明朗。
吐穀渾可汗碎奚,這位以仁厚著稱的統治者,正坐在鋪著完整雪豹皮的胡床上。
他年約五旬,麵容敦厚,眼角帶著長期憂慮留下的細密皺紋,眼神十分溫和。
此刻,他手中摩挲著一塊,溫潤的雙魚玉佩,目光則投向坐在下首的幾位重臣。
長史鐘惡地,西漒羌豪酋,是殿內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他年紀比碎奚稍長,臉龐被高原的風沙刻滿了溝壑。
一雙眼睛卻亮得駭人,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偽。
他穿著精製的皮裘,外罩一件來自西域的鎖子甲,腰佩金柄短刀。
僅僅是坐在那裡,就散發出一種沉甸甸的威勢。
大將軍慕容紇,碎奚的堂弟,則完全是另一番氣象。
他身著傳統的慕容鮮卑貴族服飾,墨綠色的錦袍上,繡著繁複的狼紋。
發辮中綴著金環,眉頭緊鎖,顯得有些焦躁不耐。
他代表著王族中,那些對現狀不滿、懷念昔日榮光的力量。
客卿司馬卿,一位從中原流落至此的,漢人士人。
穿著洗得發白的儒袍,安靜地坐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偶爾抬起的眼中,卻閃爍著,思慮的光芒。
“可汗,”鐘惡地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密線從河西傳來的最後一份急報,確認了一支前所未有的大軍,出現在西域境內。
其先鋒已觸及,涼州一帶邊境,他們自稱……‘匈人’。”
“匈人?”慕容紇嗤笑一聲,語氣帶著鮮卑貴族的傲慢。
“哪裡冒出來的野種部落,也敢驚動可汗的大駕?”
“西涼那些家夥,不是一直自稱兵強馬壯嗎?”
“張氏西涼連我們都要禮讓三分,還對付不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部落?”
碎奚沒有立刻回應,他隻是輕輕將雙魚玉佩放在案幾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他看向鐘惡地:“長史,你怎麼看?這支‘匈人’,與當年的北匈奴……可有淵源?”
鐘惡地緩緩道:“根據零散描述,其騎兵戰術、裝束樣貌……”
“與古籍中記載的北匈奴,確有幾分相似,但他們更……混雜。”
“軍中可見金發碧眼者,亦有深目高鼻者。”
“裝備也非純然草原風格,似有西方甲胄兵器。”
“其來勢極凶,據說沿途部落,順者苟活,逆者……雞犬不留。”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而且,他們打出的旗幟,是‘蒼狼噬日’。”
“蒼狼……”碎奚喃喃道,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狼,是草原民族共同的圖騰,但“噬日”,這寓意著無儘的貪婪與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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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紇卻不以為然:“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河西走廊距我吐穀渾有千裡之遙,中間還隔著羌戎、氐人,以及張家西涼。”
“即便真是匈奴餘孽卷土重來,也該是苻秦、慕容燕先去頭疼!”
“我們穩坐高原,靜觀其變便是。”
一直沉默的司馬卿,此時輕輕咳嗽了一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他站起身,對著碎奚微微一躬:“可汗,大將軍所言,乃是常理。”
“然則,非常之時,當有非常之慮。”
“學生曾閱殘卷,聞西方有強虜,鐵騎所向,城邦為墟。”
“若此‘匈人’果真如此強悍,一旦涼州有失,河西走廊斷絕……”
他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憂慮:“我吐穀渾賴以生存的‘青海道’,還能安穩嗎?”
“東西商旅,誰還敢冒險前行?”
這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漣漪。
慕容紇臉色一變,想要反駁,卻一時語塞。
吐穀渾的命脈,一半在高原牧場,另一半,就在這連接東西的貿易通道上。
伏俟城能如此繁榮,正是因為控製了這條,當河西走廊不通時的替代路線。
若商路斷絕,吐穀渾的財富,將大幅縮水。
鐘惡地讚賞地看了司馬卿一眼,接口道:“司馬客卿所言,正是老臣所慮。”
“此非疥癬之疾,實乃心腹之患之先兆。我們需弄清幾點。”
“其一,此匈人實力究竟如何,西涼能抵擋多久?”
“其二,他們的目標是什麼?是劫掠一番便走,還是意在……占據?”
碎奚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依長史之見,我們該如何應對?”
鐘惡地沉吟片刻,條分縷析:“其一,立刻加派,最精乾的‘狼蹤’探馬。”
“不惜代價,潛入西涼,務必拿到第一手軍情。”
“其二,嚴密監控河西羌、氐各部動向,他們若潰散,可能會衝擊我方邊境。”
“其三,”他看向碎奚,目光深邃,“可汗需早作決斷。
“我們是繼續向慕容燕國稱臣納貢,靜觀其變,還是……另尋盟友?”
“另尋盟友?”慕容紇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
“長史是指……東晉?還是那關中的苻秦?”
“都有可能,也都不易。”鐘惡地緩緩道,“東晉遠在江南,鞭長莫及。”
“苻秦內部,匈人入侵,自顧不暇。”
“但我們必須開始考慮所有可能性,甚至……包括那位‘武悼天王’。”
“冉閔?”慕容紇失聲叫道,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那個漢人屠夫?長史,你莫非瘋了?我吐穀渾豈能與這等凶徒為伍!”
碎奚也皺緊了眉頭,顯然對冉閔極為忌憚。
鐘惡地麵色不變:“可汗,大將軍,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冉閔雖是漢人戰神,殺戮極重,但他目前是慕容燕國,最大的敵人。”
“敵人的敵人,未必是朋友,但或許可以暫時利用,牽製慕容恪。”
“使我吐穀渾,能在北方巨擘的夾縫中,獲得更多轉圜空間。”
“如今西麵又現強敵,我們更不能將所有希望,寄托於慕容燕國一家。”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老臣並非要,立刻與冉閔聯絡。”
“隻是提請可汗,眼界需放得更寬。”
“在這亂世,生存下去,才是第一要義。仁義、名聲,有時需讓位於現實。”
碎奚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仁厚,但不蠢,鐘惡地的話,句句戳中要害。
吐穀渾就像暴風雨中海上的孤舟,必須時刻調整風帆,才能避免傾覆。
他想起那些,往來於青海道上的商隊,帶來的財富。
想起部族子民,依賴貿易換取糧食布匹的場景。
又想起慕容燕國使者,那看似客氣實則高傲的眼神……
最終,他長長歎了口氣,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力與掙紮:“就依長史所言。”
“加派探馬,監控邊境,聯絡……暫緩,但可命人收集冉魏的情報。”
“至於慕容燕國那邊,貢使照常派遣,言辭要更加恭順。”
他拿起案幾上的雙魚玉佩,緊緊攥在手心,仿佛要從中汲取力量。
“我們……先看看,看看這‘蒼狼’,究竟有多大的胃口。”
鐘惡地躬身領命:“是,可汗。”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可汗的優柔,有時是弱點,但在這種需要極度謹慎的時刻,未嘗不是一種穩妥。
慕容紇雖然不滿,但見碎奚已做決定,也隻能悶哼一聲,不再言語。
隻是他緊握的拳頭,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司馬卿再次低下頭,嘴角卻微微動了一下,無人知曉他在想什麼。
高原的陽光透過宮殿的窗戶,分割出明暗交織的光影。
映照著,吐穀渾決策者們,凝重而詭異的臉龐。
西風帶來的消息,已在這片看似寧靜的土地上,播下了不安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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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呂梁山
並州,呂梁山脈深處,這裡與伏俟城的開闊壯麗,截然不同。
山勢陡峭,林木幽深,山穀狹窄而陰暗。
在一處易守難攻的山間塬堡上,矗立著幾座,粗糙但堅固的石木建築。
中央的空地上,豎著一麵破舊不堪、顏色黯淡的狼頭旗。
這就是,並州匈奴首領,劉顯的“王庭”。
時近黃昏,殘陽如血,將塬堡和周圍的山峰,染上一層淒豔的紅色。
堡內最大的廳堂中,火光跳躍,映照著幾張陰沉的麵孔。
劉顯坐在主位,他約莫四十歲年紀,麵容精悍,顴骨高聳。
一雙細長的眼睛裡,時刻閃爍著警惕與算計的光芒。
他並未穿著華麗的袍服,隻是一身便於山間活動的舊皮甲,腰間掛著一柄彎刀。
他的手指關節粗大,布滿老繭,顯示他並非養尊處優之輩。
下首坐著他的大將呼延豹,此人身材魁梧,一道猙獰的刀疤,從額頭斜劈至下頜。
毀掉了他的一隻眼睛,此刻用一塊臟汙的黑布蒙著。
僅剩的獨眼中,燃燒著毫不掩飾的暴戾與仇恨。
他的存在,就像一頭隨時準備噬人的受傷猛獸。
另一位是部族中年老的沮渠薩滿,他披著綴滿各種獸骨、羽毛和銅鈴的法袍。
臉上用赭石,畫著神秘的紋路,手持一根,頂端鑲嵌著渾濁綠鬆石的神杖。
閉目不語,仿佛與周圍的世界隔絕。
“匈人……”劉顯用手指,輕輕敲擊著,鋪著獸皮的粗糙木案。
聲音低沉,“消息可靠嗎?是從哪個渠道來的?”
呼延豹獨眼中凶光一閃,沙啞道:“大王……”
“消息是從河西逃難過來的,羌人部落那裡傳來的,應該不假。”
“他們說那支軍隊來自極西之地,人馬如潮,旗幟上畫著狼吞太陽。”
“凶殘無比,見人就殺,見城就毀,西涼那邊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極西之地……狼吞太陽……”劉顯喃喃重複著,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
“莫非……真是我匈奴先祖,跨越萬裡黃沙,回來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和……渴望。
“先祖?”呼延豹猛地一拍大腿,獨眼因興奮而瞪大。
“若真是先祖歸來,攜西方強兵,我等豈不正好,與之呼應,內外夾擊。”
“先滅慕容恪那狗賊,再奪回我匈奴故地?!”
他因激動,聲音都在顫抖,對慕容恪的仇恨,是支撐他活下來的最大動力。
“蠢貨!”一直閉目的沮渠薩滿突然睜開雙眼,他的眼眸渾濁,卻仿佛能看透人心。
聲音蒼老而嘶啞,如同破舊的風箱。
“你怎知歸來的,是帶來榮耀的祖先之靈,還是……擇人而噬的凶煞惡鬼?”
呼延豹對薩滿頗為敬畏,被嗬斥後,氣勢一窒,但還是梗著脖子道。
“大薩滿,隻要是能殺慕容恪,能助我匈奴複國的力量,管他是神是鬼!”
劉顯擺了擺手,製止了呼延豹的躁動,他比呼延豹想得更深。
“大薩滿所言有理,即便真是同族,相隔數百年,血脈早已疏遠。”
“他們為何而來?是念及同族之誼,還是……視我們為可吞並的獵物?”
他看向呼延豹,“豹子,彆忘了,我們現在是依附苻秦,才得以存身。”
“苻秦對我們,可從來隻是利用,未有半分信任。”
“這突然出現的‘匈人’,是機遇,也可能是更大的陷阱。”
他站起身,走到廳堂門口,望著外麵被夕陽染紅的山巒,沉聲道。
“我們現在,就像這山裡的狼,受了重傷,躲在暗處舔舐傷口。”
“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讓我們萬劫不複,也可能……讓我們找到獵殺的機會。”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呼延豹和沮渠薩滿。
“苻秦讓我們像獵犬一樣,時不時去騷擾慕容恪,消耗他的力量,也消耗我們自己。”
“我們表麵上恭順,但絕不能真把複國希希望,寄托在苻堅身上。”
“如今,這西邊的變局,或許是我們跳出棋盤,成為棋手的機會。”
“大王的意思是?”呼延豹急切地問。
“聯絡他們。”劉顯眼中,閃過一絲決斷。
“想辦法,派最機靈、最忠誠的人,繞過慕容恪和苻堅的勢力範圍。”
“向西,去尋找這支‘匈人’大軍,我們要知道他們的真實意圖。”
“知道他們的實力,他們的首領……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走回案前,手指重重地,點在粗糙的木紋上。
“如果他們是強大的盟友,我們就設法與之聯合,引為奧援。”
“哪怕暫時俯首稱臣,也好過在苻堅手下仰人鼻息!”
“如果他們是更凶惡的敵人……”劉顯的聲音驟然變冷,如同山澗寒冰。
“那我們就更要提前知曉!早作防備!”
“甚至可以利用他們與慕容恪、苻堅之間的矛盾,火中取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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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豹獨眼放光,興奮地低吼:“對!大王英明!”
“管他娘的是神是鬼,先接上頭再說!總比在這山溝裡憋屈死強!”
沮渠薩滿再次閉上了眼睛,神杖上的銅鈴無風自動,發出細微而詭異的輕響。
他低聲道:“狼魂躁動,血光將起……長生天的旨意,模糊難辨。”
“大王,此舉風險極大,可能引狼入室,亦可能為我族帶來一線生機。”
“需以最虔誠之心祭祀祖先之靈,祈求指引。”
劉顯點了點頭:“祭祀之事,就勞煩大薩滿了。”
他看向呼延豹,“豹子,挑選人手的事情,交給你。”
“要絕對可靠,熟悉西去路徑,哪怕多繞遠路,也要避開各方耳目。”
“帶上足夠的金餅和好馬,這是買路錢,也是我們匈奴人的誠意。”
“是!大王!”呼延豹躬身領命,獨眼中燃燒著狂熱與希望。
劉顯重新坐下,目光投向搖曳的火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內心的波瀾,卻如驚濤駭浪。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像一道強光,刺破了他苟安一隅的陰霾生活。
複國的野火,再次在他胸中,熊熊燃燒起來。
哪怕這火焰可能最終焚毀他自己,他也決心賭上一把。
殘狼,聞到了遠方風中帶來的血腥氣,開始磨礪它那早已饑渴難耐的毒牙。
並州的群山,仿佛也在這漸濃的夜色中,變得更加幽深難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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