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紅,映著窗欞上細密的冰棱花紋,在北地的春夜裡,室內卻暖意融融。
林望舒摒退了左右,隻餘一壺滾熱的安神茶在側,終於得以拆閱那封千裡迢迢來自揚州的家書。
厚厚一疊信箋,帶著江南特有的溫潤氣息。
兄長林如海的筆跡一如既往的端嚴持重,先略敘了公務平穩,鹽務雖繁冗卻尚算順遂,對她於北地獨撐門戶、處置過繼等事的果決明理表示了讚許,字裡行間透著欣慰。
提及自身,隻道飲食如常,精神尚健,讓她遠在朔方不必掛懷。
嫂嫂賈敏的信則厚了許多,筆跡溫婉秀雅,絮絮叨叨說著家中瑣碎溫情。
言及黛玉,道是已開了蒙,跟著請來的西席讀書,進益頗快,偶爾還能對上幾句對子,靈秀非常。
身體在她留下的藥膳食譜與香囊調養下,去歲冬日難捱的咳疾今春竟未見反複,隻是這孩子心思依舊細密,夜間偶爾仍會輾轉難眠,需得人在旁陪著說會子話方能安枕。
又提及承璋愈發活潑健壯,與那如今喚作雪奴的小狗形影不離,整日在園子裡嬉鬨,令人看了便心生歡喜。
信末,賈敏還特意提了句繡坊與藥鋪的近況,道是一切順遂,讓她安心。
林望舒讀至此處,唇角不由泛起一絲欣慰的弧度,仿佛能透過紙背,看到黛玉伏案習字的認真模樣,聽到承璋與雪奴玩鬨的稚嫩笑聲。
然而,當她目光落在那張夾雜其間的灑金花箋上時,唇邊的笑意微微凝住。
那是黛玉的筆跡,雖尚顯稚嫩,筆鋒間卻已隱隱透出日後風骨,含蓄而清雅。
小丫頭在信末悄悄添了幾行,語氣帶著孩童特有的、努力模仿大人般的克製,卻又難掩親昵:
“父親為玉兒與璋弟延請西席啟蒙,先生姓賈名化,表字時飛,彆號雨村,學問是極好的。
雪奴之名,乃玉兒所易,因與管家林忠疊字,恐呼喚不便。
雪奴甚喜其名,今已壯碩,璋弟不力竟難抱起,日啖骨肉,無肉不歡。
先生人品端方,璋弟亦畏其嚴。姑母北地寒否?
望自珍攝,勿以家為念。玉兒甚想姑母。”
信紙的最後,“想姑母”幾字旁,似乎有一點點極淡的、早已乾涸的、暈開了些許墨跡的水痕,若不細看,幾乎難以察覺。
林望舒握著信紙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她仿佛能看到那個玉雪聰明卻心思敏感的小侄女,在夜深人靜時,一邊小心翼翼地寫著信,一邊因思念而默默垂淚,淚珠兒不慎滴落在信箋上的模樣。
賈雨村這個名字的出現,像一根細刺,輕輕紮了她一下。
而黛玉那含蓄的思念,更讓她心頭酸軟。
她將信紙輕輕按在胸口,閉上眼,眼裡泛酸,兩滴清淚要落不落。
南國春暖,侄女安好,本應欣慰,可這曆史的軌跡,人物的登場,依舊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讓她在這北地的深夜裡,感到了絲絲縷縷的無力與牽掛。
隨信一同送來的,還有秋紋的賬目彙報與文嬤嬤的信函。
秋紋的信條理清晰,將林府內宅事務、各處產業近期的收支盈虧一一列明,繡坊與藥鋪皆運作良好,盈利穩步增長,顯見她打理得儘心儘力。
而文嬤嬤的信,則讓林望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文嬤嬤在信中先稟報了為賈敏與黛玉請平安脈的詳情。
提及黛玉,道是先天不足,體質孱弱,易受外邪侵襲,尤需精心溫養,非一日之功。
而關於賈敏,文嬤嬤的筆觸變得異常凝重晦澀。
她言道,夫人表麵看來氣色恢複,精神漸長,然則於婦人根本養護一道,似有極大虧虛,恐是早年損了根基。
她含糊地提及,宮中曾流傳出一些秘製薰香,香氣雅致,為高門女眷所追逐,視為身份象征。
然此類薰香,若長期使用,其性燥烈,會於無形中一點一滴侵蝕女子胞宮元氣,損傷根本,且因其進程緩慢,症狀隱晦,尋常醫者極難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