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蒙蒙,秋高氣爽。
至晨昏未明之際,是日月失色的蒼藍天空。
老成頭兒忽然坐起來摸黑擦亮火折子,點燃遍身油膩的燈盞兒,屋子亮起青白色的光,在光芒下老成抽出寶刀,鏗,寒光掠過人眼讓屋內多出冷寒。
老婆子跟著坐起,身上披著一件厚實的棉衣。
“他爺,這就去嗎?”
“唔。”
老成應了一聲將鋼刀回鞘。
刀是好刀,他花了三兩銀子在城南歐鐵匠那裡打的。
陪著他南征北戰,在江西砍僵屍,平叛殺亂匪,九江斬死妖怪,本來也應該和他一樣享福的。
但人總是不容易享福的。
刀也不容易,享福就鏽了。
老成整整磨了一個下午,才恢複往日的鋒利,亦如現在披甲的他。
老婆子係甲繩打上結,嗚嗚地抹眼淚,不敢大聲怕讓兒子和媳婦兒聽見。
老成沒有安慰也不曾喝止,他按實銅煙袋鍋子,左手拿著煙杆兒裹著黃銅嘴嘬了一口,就這麼默默地攥住老婆子粗糙乾癟,為家裡操勞的手,搓了搓,低低地說道:“歇著吧,睡一覺,家裡有他和他媳婦兒。”
吹滅油燈,走出房門。
門口。
成梁舉著燈籠在喂青驢。
老成頭兒坐上車,車上還有一件箱子。
成梁遞過來一壺熱豆漿,蒸得透透的光餅,以及就著吃的五乾兒,前兩個家裡能做,五乾得去集市上買,也是昨天備好的。
家裡對老成和小成從來都不馬虎。
成梁老實巴交的模樣也不像是牢頭兒家裡的,倒像是為爺倆牽馬趕車的壯勞力。
老成乾瘦的手搭在箱上:“這套甲本來是打給你的,你不穿,你兒子要穿。”
“爹,戰場上刀劍不長眼,你照應著他。”
成梁沒去看甲箱,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殺個雞都躊躇良久,夜裡老鼠從床邊爬過去,也沒起身去打死,任由它們過去。
正因如此,小成養灰寶的時候沒有遭到家裡的反對,家裡很容易就接受了灰寶。
這性子太軟,當不了衙門的差。
“放心吧,我拚了這條老命也護著他。”
成梁搖頭:“不是,老叉彆這麼說,都得好好的,我就是怕……。”
“窮啊,你那時候病了,沒錢抓藥,我把棉襖當了還是不夠,好在我還有一把子力氣,朝廷征兵先發一個月餉,我知道那是買命的錢,沒辦法,得拿。”老成狠抽了一口,吐出霧氣在燈籠光中,白茫茫的。
“在戰場哪一次不是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
“我在軍中熬出真氣,砍下多少顆腦袋才創下家業。”
“怕?”
老成嗤笑一聲,噗噗吐出嗆人的旱煙,乾裂粗糙的手掌揮了揮掃去煙霧,露出一雙明亮的獾眼:“怕就不做砍人頭的買賣”。
“爺!”
小成就在縣衙門口等著,看到驢車趕來高興招手。
老成臉上掛起笑容,和小成父親把箱子搬下來。
成言說道:“爹,回吧。”
小成父親張了張嘴望著成言:“萬事小心,彆那麼拚命。”
“他叔……”
成梁抱拳也不像武林人士,就是市井中的小掌櫃。
他沒讀過私塾,實在說不出什麼激勵和鼓舞的話,甚至連關心都很生硬。
把裝著熱乎豆漿的水袋塞到成言手裡,這個黝黑的漢子親手為成言披上盔甲,然後趕著驢車踏上已見清晨明色的長街。
街上蒸籠熱騰騰的氣和霧交織在一塊兒。
成言望著背影漸漸消失在街口。
趴在背包上老貓晃悠著尾巴打著哈欠。
自從變成貓似乎總是睡不醒。
“早些年我在軍中追隨魏提轄,他曾說過一句話:殺豬下三濫,殺人上九流。趁著還能動手,多砍幾個。”老成搓滅旱煙鍋子,背著手邁步踏入縣衙。
成言忙追上來,溜達在胸口的灰寶兒探出小腦袋。
越過門檻是一位端坐桌後的老吏。
老成笑著打招呼。
成言乖乖地叫了一聲叔爺。
老吏抬手指著縣衙更大的院落。
一入內院,人頭攢動。
老貓陸尋發現一件事兒,那些著甲的兵卒有說有笑,並沒有因為要打仗而籠罩一層肅殺而陰霾。
還有些在散自家卷的煙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