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和旅館”咖啡廳。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但空氣中卻彌漫的對峙氛圍。
龍二獨自坐在靠窗的雅座,慢條斯理地攪動著杯中的咖啡,目光平靜地看著窗外沈陽街道上熙攘卻又麻木的人流。阿豹如同影子般肅立在他身後不遠處。
宋知秋準時到了,依舊是那身長衫,帶著兩名精悍的隨從,臉上掛著看似熱情實則倨傲的笑容,大喇喇地在龍二對麵坐下。
“二爺,昨晚休息得可好?這‘大和旅館’還入得了您的眼吧?”宋知秋自顧自地點了根煙,吐著煙圈說道。
“有勞宋掌櫃費心,一切都好。”龍二放下小勺,抬眼看向他,目光深邃,“宋掌櫃,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就不繞彎子了。穆會長將東北的土產生意交給我打理,以後這條線上的事,還希望宋掌櫃能多多配合,我從不虧待彆人,該給的那份,一分不會少。當然,不該拿的,也彆伸手。”
宋知秋聞言,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二爺,您這話就見外了。我宋知秋在東北這片地界上混飯吃,靠的就是穆老板當年的提攜和兄弟們捧場。這渠道、人脈、關係,都是這麼多年一點點攢下來的。您初來乍到,一句話就要全盤接手,底下兄弟們心裡難免嘀咕,這以後的買賣,還怎麼做?”
他這話綿裡藏針,表麵訴苦,實則強調自己在東北根基深厚,暗示龍二這個“外人”沒他玩不轉。
龍二也不動怒,淡淡道:“哦?照宋掌櫃的意思,這生意離了你,就做不成了?”
“那倒不敢說。”宋知秋身體前傾,壓低了些聲音,語氣卻帶著威脅,“隻是二爺您也知道,這關外不比關內,山高皇帝遠,水渾王八多。關東軍、滿鐵、地方豪強、甚至山裡的胡子、紅票……哪路神仙拜不到,都可能出岔子。我宋知秋彆的不敢說,在這奉天地界上,方方麵麵的關係還能說得上話,能保這條線平平安安。換個人……嘿嘿,就怕有命賺錢,沒命花啊!”
他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暗示龍二若不倚仗他,不僅生意做不成,人身安全都可能成問題。
龍二看著他那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忽然笑了,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地說道:“宋掌櫃果然是個能人。不過,我龍二既然敢來,就不怕水深。穆會長能把生意交給我,自然是信得過我的能力。至於各方關係……”
他頓了頓,語氣轉冷,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強勢說:“我自有我的門路。宋掌櫃隻需要做好分內的事,記錄好賬目,調配好貨源,其他的進貨出貨,不勞你費心。利潤,按老規矩分。若有人不開眼,想試試我的斤兩,我也奉陪到底。”
談判瞬間陷入僵局。龍二的強硬態度顯然出乎宋知秋的預料,他臉色陰沉下來,猛地掐滅煙頭說道:“二爺,您這是鐵了心要撇開我宋某人單乾了?”
“不是撇開,是讓你認清自己的位置。”龍二語氣冰冷,“是安心給我聽話辦事,還是自立門戶,宋掌櫃自己選。”
“好!好!好!”宋知秋連說三個好字,霍然起身,臉上再無半分笑意,隻剩下陰鷙,“既然二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我宋某人也無話可說!咱們……走著瞧!”說完,他帶著隨從,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看著宋知秋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龍二知道,和平接手已無可能,宋知秋絕不會甘心交出控製權,接下來必然會有動作。
“二爺,這老小子怕是要使壞。”阿豹低聲道。
“意料之中。”龍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去,準備一下,我們去拜訪一位伊藤文夫的‘朋友’。”
......
關東軍情報部,奉天支部。
這是一座戒備森嚴的西式建築,透著軍國主義的冰冷與威嚴。
龍二手持伊藤文夫的親筆介紹信,經過層層盤查,終於在一間會客室內,見到了秋草俊。
秋草俊年約四十,身材瘦削,穿著筆挺的關東軍軍服,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更像一個學者,但那雙隱藏在鏡片後的眼睛,卻閃爍著精明與算計的光芒。
他是伊藤文夫派係在關東軍情報部門的代表之一,諾門坎戰役後,隨著關東軍上層洗牌,他這類代表國內貴族利益的軍官立刻被派到滿洲國。
“龍桑,久仰大名。伊藤閣下在信中對您讚譽有加。”秋草俊的中文很流利,語氣客氣而疏離,他仔細審視著龍二,仿佛在評估一件工具的價值。
“秋草長官過獎,龍某愧不敢當。”龍二微微躬身,態度不卑不亢,“此次冒昧來訪,實在是遇到了一些麻煩,需要仰仗秋草長官和關東軍的威嚴。”
“哦?龍桑在奉天遇到了麻煩?”秋草俊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龍二將宋知秋拒不配合、甚至隱含威脅的情況,選擇性地敘述了一遍,重點強調了宋知秋可能與其他勢力,隱晦地提及了地方豪強和“不穩定因素”勾結,影響了土產生意的穩定,進而損害了伊藤派係的利益。
“宋知秋?四聯皮貨行的掌櫃?”秋草俊想了想說道,“此人我略有耳聞,此人八麵玲瓏,交友廣闊,他確實有些勢力,與本地警察廳長薑全我關係匪淺,也偶爾向關東軍情報部提供情報。不過?他竟敢如此不識抬舉?”
“正是。”龍二適時地遞上了一份“禮物”——一根品相極佳的老山參,裝人參的盒子是黃金做的,重量很壓手“一點心意,不成敬意。伊藤閣下希望東北的物資能夠更順暢、更有效地為帝國服務,而非被這些地頭蛇中飽私囊,甚至資敵。龍某願效犬馬之勞,整合這條渠道,確保利益最大化,隻是需要秋草長官的支持。”
秋草俊看著這黃金盒裝的老山參,又看了看龍二,眼中閃過一絲貪婪和意動。
伊藤文夫這些人派他來的目的之一,就是更有效地控製和掠奪東北資源。除掉一個不聽話的中國商人,扶植一個更“懂事”的代理人,符合他的利益。
宋知秋是個小人物,離他秋草俊的層次差的太遠了,雖然宋知秋和關東軍情報部有合作,有了情報會給關東軍情報部彙報。但是這是個小人物,他沒了,來一個更聽話更好。
東北的利益太大,滿鐵和三菱雖然對蘇聯判斷失誤,諾門坎打了敗仗,但是這也不會給自己太長時間。
沒有滿鐵和三菱的支持,秋草俊很快會被調離東北,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保證本土老貴族對東北利益的把控。
“龍桑的意思我明白了。”秋草俊緩緩道,“對於不配合皇軍、甚至可能通敵的奸商,關東軍絕不會姑息。隻是……動手需要確鑿的證據。”
“證據自然會有的。”龍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隻要秋草少佐點頭。”
秋草俊把這黃金盒裝的老山參,隨手放到了自己的抽屜內,笑著請龍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