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這座廢棄偏殿唯一的語言。
厚積的塵埃如同灰色的雪,覆蓋著斷裂的玉石柱子與傾頹的珊瑚雕飾,每一口呼吸都帶著陳腐與衰敗的氣息。濃重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腥味是這死寂中唯一刺鼻的注解,源頭是那具倒在狼藉中央、毫無聲息的軀體。
阿橙蘿指尖那縷幽藍色的蠱火,是這片絕對黑暗中唯一搖曳的光源,微弱,卻足以照見令人心悸的景象。火光跳動,映著她煞白的臉龐,那雙總是含著戲謔或冰冷的眼眸,此刻被前所未有的驚駭與一種近乎荒謬的難以置信填滿。她死死盯著莫寧胸口——那裡,原本該是心臟的位置,隻剩下一個碗口大的、邊緣焦黑破碎、甚至能看到森然斷骨的可怖空洞。黑袍的碎片黏連在傷口邊緣,被一種凝固的、散發著微弱死氣的漆黑血液浸透。
這本該是一幅死亡的定格畫。
但……
“他…他的心…”阿橙蘿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艱難地擠出喉嚨,她轉向瀾藍,眼神裡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悚然,“…好像在…自己長出來?!”
瀾藍聞言,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方才湧出的淚水還掛在蒼白如紙的臉頰上,此刻卻因這遠超認知的詭異話語而凝固。她難以置信地望向那具毫無生命波動的“屍體”,理智在尖叫著絕無可能,心脈儘碎,生機斷絕,這是鐵律!可阿橙蘿那絕非偽裝的、近乎崩潰的震驚表情,又像一根脆弱的蛛絲,吊起一絲荒誕到令人絕望的微弱希冀。
死寂再次籠罩,隻有兩人急促壓抑的呼吸聲。
然後——
地上那具冰冷的“屍體”,極其輕微地、痙攣般地抽搐了一下。
聲音很輕,在這落針可聞的死寂中卻不啻驚雷!
緊接著,一陣極其細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牙酸倒錯的“窸窣”聲,清晰地從莫寧胸口那個恐怖的血洞中傳了出來!那聲音,像是無數細小的蟲豸在瘋狂蠕動,又像是新生的肉芽在強行擠壓、增殖、重構!
在幽藍蠱火的照射下,可清晰地看到:森白的、碎裂的胸骨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強行擠壓、複位;撕裂的肌肉纖維如同擁有獨立生命的活物,扭曲著、纏繞著,自行連接愈合;更可怕的是,在那空洞的最深處,一顆殘缺了一半、顏色暗沉如黑曜石、卻仍在極其微弱且頑強地收縮搏動的……心臟雛形,正以一種違背常理、近乎恐怖的速度,從無到有地重生!
磅礴精純、卻冰冷死寂到極致的幽冥氣息,如同沉睡萬古的凶獸驟然蘇醒,開始從他身體最深處彌漫開來,初時細微,隨即越來越洶湧,將周圍的塵埃都推開一圈無形的漣漪。
“呃……”
一聲極低啞、仿佛從九幽最深處掙紮著攀爬而出的**,從莫寧的喉間艱難溢出。他緊閉的眼睫劇烈顫動,如同掙紮破繭的蝶,隨即猛地睜開!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以往的深邃幽黑被徹底取代,瞳孔深處化為了兩個緩緩旋轉的、深不見底的漩渦,那漩渦中沒有任何光亮,隻有純粹的、能吞噬一切生命與希望的絕對死寂。冰冷,漠然,卻又帶著一種洞穿一切虛妄與生死的……神性般的殘酷。
他的目光先是渙散了一瞬,隨即迅速聚焦,落在近在咫尺、臉上血色儘褪、驚駭欲絕的阿橙蘿臉上。
短暫的茫然後,他扯動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個慣常的嘲諷表情,卻因為麵部肌肉與神經正在高速再生而顯得有些扭曲詭異,聲音沙啞得如同粗糙的砂紙相互摩擦:
“嗬…大驚小怪…同命蠱…白種了?陰詔司…魂印使…哪個不是…從幽冥爬回來的…怪物…”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氣力,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他嘗試用手臂支撐起身體,新生的骨骼與肌肉纖維發出令人極度不適的“咯吱”聲響,仿佛一具正在自行拚湊起來的破碎人偶。
阿橙蘿猛地一個激靈,從極致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驚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滔天惱怒、劫後餘生的後怕、以及極度不爽的複雜情緒。她狠狠剜了莫寧一眼,嘴上絲毫不肯落下風:“呸!誰知道你這毒舌鬼這次死得這麼透心涼!心都沒了!姐姐我還以為真要提前守寡,還得給你這冰塊臉風光大葬呢!下次再玩這麼刺激,我就…我就真把你剩下的零件煉成最醜、最臭的看門蠱屍!”
話雖說得無比刻薄,她還是伸出手,掌心貼在他正在劇烈起伏、重塑的胸膛附近,一股柔和卻帶著奇異生機的七彩蠱力度了過去,小心翼翼地輔助他穩定那洶湧複蘇卻因高速再生而略顯狂亂暴走的幽冥死氣。
莫寧沒有拒絕,借助她的力道,緩緩坐直了身體。他低頭,漠然地看著自己胸口那正在以肉眼可見速度愈合、新生的血肉不斷覆蓋傷口的景象,眉頭微微蹙起:“蜃晦…那三枚貝幣…有古怪…不僅能徹底湮滅生機…還能噬魂蝕魄…差點…真就…回不來了…”
他清晰地感受到體內力量的回歸,甚至因為這次無限接近於真正死亡的體驗,對幽冥死氣的本源力量有了更深刻、更恐怖的領悟與掌控,周身彌漫的死氣愈發內斂,卻也愈發深邃駭人。但蜃晦那詭異莫測的兵器、以及其深不見底的根基所帶來的致命威脅感,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他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