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穀內的暗流洶湧,並未阻礙穀外時間的流逝。夕青雖被嚴密監視,行動受限,但她醫者本能未泯。憑借幾次有限的、在附近山林采集特定藥材的機會(總有數名弟子“陪同”),她敏銳地察覺到,山穀周邊區域的氛圍有些異樣。
原本依附著藥王穀、理應受到庇佑而安居樂業的幾個村落,顯得過於安靜了。田間勞作的人影稀疏,村舍間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恐慌,而非桃源應有的安寧。
一次,她借口需采集一種隻生長在溪邊陰濕處的“寒露草”,強行要求前往距離山穀最近的一個村落旁。陪同的弟子雖極力阻撓,言辭閃爍,稱那片區域“不潔”,但在夕青堅持和莫寧無聲的凝視下,最終不情願地放行。
還未靠近村口,一股混合著草藥焚燒、汙物以及……某種特有疾病腐敗氣息的味道便隨風傳來。村中房屋大多門窗緊閉,偶爾有麵色惶惶的村民探頭張望,眼神麻木而恐懼。幾聲壓抑的咳嗽從不同的屋裡傳出,聲音嘶啞沉悶,聽得人心頭發堵。
夕青的心猛地一沉。她不顧陪同弟子驟然難看的臉色,快步走向村口一間冒著熬藥青煙的簡陋茅屋。
屋內,一名老嫗正在照料榻上之人。那是一個中年男子,麵色呈現一種極不自然的青灰色,雙眼凹陷,呼吸急促而淺薄,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肺葉裡掙紮。他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卻仍在不住地發抖,齒關咯咯作響。
看到陌生人闖入,老嫗嚇得一哆嗦,待看清夕青身後的藥王穀弟子服飾,又慌忙跪下磕頭:“仙使……仙使大人……求求你們,再賜些藥吧……狗娃他……他快不行了……”
夕青上前一步,柔聲道:“老人家彆怕,我是醫師,讓我看看他。”
她不顧那刺鼻的氣味,仔細檢查患者的瞳孔、舌苔,又輕輕掀開被子一角查看皮膚。隻見患者脖頸、腋下等處,已出現了些許不規則的、暗紫色的斑塊,觸之冰冷。脈象更是紊亂至極,時而急促如奔馬,時而微弱如遊絲,氣血衰竭中又夾雜著一股詭異的躁動邪毒。
“何時起的病?最初症狀如何?穀內賜下的何種藥物?”夕青語速平穩,儘可能安撫老嫗的情緒。
老嫗泣不成聲,斷斷續續道:“就……就七八天前……先是發冷發熱,頭疼……吃了穀裡發的‘避瘴丸’也沒用……接著就咳,越咳越凶,還帶血絲……渾身沒力氣,身上開始長這些紫斑……穀裡的仙使來看過,說是‘惡瘴入體’,給了些‘清瘟散’,吃了能好一陣,但沒多久又複發……反而更重了……村裡好多人都這樣……隔壁村……聽說更厲害……”
夕青越聽,臉色越是凝重。這病症來得凶猛蹊蹺,症狀複雜,絕非普通瘴癘或瘟疫!那所謂的“避瘴丸”和“清瘟散”她略有耳聞,是藥王穀對外發放的最基礎藥物,對於真正猛烈的惡疾,根本不可能有顯著效果,更彆說這種吃了暫時緩解、旋即加重的情況!
她悄然取出一根銀針,極快地刺入患者一處穴位,取出時,針尖竟隱隱泛著一絲極淡的、不祥的幽藍色。
“陪同”的弟子見狀,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強笑道:“夕青大家,此地汙穢,恐染病氣,還是快些回去吧!這些村民自有穀內統一診治,不勞您費心……”
夕青猛地抬頭,清澈的目光第一次銳利如針,直刺那名弟子:“統一診治?就是用那些治標不治本、甚至可能掩蓋真實病情的藥散嗎?此病絕非天然生成,症狀詭異,擴散迅速,你們難道毫無察覺?”
那弟子被她的目光逼得後退一步,臉色發白,嘴唇嚅囁著,卻不敢再多言。
夕青不再理會他,又快速走訪了村中另外幾戶出現類似症狀的人家,情況大同小異。整個村落,乃至周邊區域,仿佛正被一場精心策劃、來源詭異的“瘟疫”悄然吞噬!
她心中寒意陡生。聯想起穀內那些虎狼之藥、那些被隱藏的“藥渣”、那些被篡改的古方……一個可怕的可能性浮上心頭:這場瘟疫,恐怕並非天災,而是人禍!極有可能是藥王穀某些“試驗”失控泄露,或是……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有意散播!
另一邊,碧蘅則在靜舍內,對著那瓶竊來的“千幻融靈丹”和那一點點黑色淤泥,進行著她危險而瘋狂的研究。
她布下層層隔絕結界,各種稀奇古怪的器皿擺了一桌。她先是刮下一點丹藥粉末,投入盛滿清水的玉碗中。粉末並未融化,反而如同活物般舒展開來,化作無數極細微的、蠕動的光點,在水中形成一幅幅扭曲混亂的幻象碎片,散發出更強的精神汙染力量。
“嘖嘖,以怨念塵糜為核,輔以迷神草、幻心花……還加了點……嗯?這是……提煉過的魂煞?”碧蘅眼睛發亮,如同發現了新玩具的孩子,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興奮。她嘗試加入各種解毒劑、清心散,那詭異藥性卻異常頑固,甚至會發生變異,抵抗化解。
她又取出一丁點黑色淤泥,放在銀盤上。那淤泥竟微微蠕動,試圖向盤沿爬去,散發出濃烈的生機與腐朽並存的氣息。碧蘅小心翼翼滴上一滴她特製的化毒液。
“嗤——”一聲輕響,淤泥猛地收縮,冒起一股淡綠色的煙霧,煙霧中竟隱隱浮現出一張痛苦扭曲的人臉幻影,發出無聲的嘶嚎,旋即消散。
碧蘅臉上的興奮之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與……厭惡。
“生機掠奪……死氣培植……還糅合了血怨詛咒……這東西,是把活人生魂和血肉精華當成肥料來煉‘藥’?!”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她雖擅毒好騙,行事詭譎,但自有其底線,此種將人視為藥材、徹底踐踏生命的行為,已然觸怒了她。
夜幕再次降臨,監視的目光如同鬼火,在竹林外閃爍。
靜舍內,燭火搖曳。夕青將她在外圍村落的發現沉聲說出,語氣帶著壓抑的憤怒與擔憂。
碧蘅立刻將她對“新藥”和那詭異淤泥的分析結果和盤托出,聲音不再嬌俏,而是冷冽如刀:“……基本可以確定,那鬼地方在用活人試藥,甚至可能直接拿活人煉丹!這瘟疫若真是他們搞出來的,要麼是試驗泄露,要麼……就是他們需要更多‘材料’!”
兩人說完,同時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莫寧。
莫寧緩緩抬起眼,黑袍在燭光下映不出絲毫暖意。他嘶啞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將昨夜在禁地深處所見的那人間地獄般的景象——那些被摧殘得不成人形的“藥人”、那些抽取生命精氣的管道、以及那核心處詭異的能量聚合體,毫無保留地描述出來。
每多說一句,屋內的空氣就冰冷一分。燭火不安地跳動,仿佛也感受到了那言語中承載的無邊痛苦與絕望。
三人信息交換完畢,屋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夕青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是極致的憤怒與悲憫。她行醫救人,見過無數病痛傷亡,卻從未想過世間竟有如此係統性、如此大規模的以人為畜的暴行!
碧蘅臉上的玩世不恭徹底消失,眼神陰沉得可怕,指尖無意識地摩擦著那裝有“千幻融靈丹”的玉瓶,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其捏碎。
莫寧周身的氣息則更加內斂,也更加危險,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那冰冷的殺意幾乎要化為實質。
藥王穀的“濟世”外衣被徹底撕開,露出的真相令人發指,遠超他們最壞的想象。從篡改醫道、濫用虎狼之藥,到活體試驗、煉製邪丹,再到可能人為製造瘟疫以獲取更多“材料”……這一樁樁,一件件,已然不是簡單的邪派作為,而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針對生命的褻瀆與毀滅!
他們所在的這片山穀,根本不是什麼世外桃源,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正在不斷吞噬生命的煉獄入口!
“必須阻止他們。”夕青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
“不止要阻止,”碧蘅冷笑,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還得把那些披著人皮的畜生,一個個揪出來,讓他們嘗嘗自己煉製的‘好東西’!”
莫寧沒有說話,隻是緩緩握緊了腰間的劍柄。黑袍之下,那枚與他心臟融為一體的龍珠,似乎也因感受到這滔天的罪孽與怨毒,而發出低沉嗡鳴。
風暴,已不再是即將來臨。
它已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