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羅爾的自述,白欒陷入了意味深長的沉默。
窗外的霓虹流光透過玻璃,在他臉上投下斑駁變幻的光影,仿佛整個夢境都市都在為這個故事屏息。
良久,他緩緩抬眼,目光溫和地望向羅爾:
“這樣啊……我理解你,你沒有錯。”
羅爾整個人愣住了,像是被這句話釘在原地。
在匹諾康尼的這些日子裡,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回答——不是公式化的安慰,不是居高臨下的勸解,更不是那種帶著憐憫的沉默,而是真真切切、毫無保留的認同。
以往那些聽完他故事的人,要麼倉促離開,要麼固執地重複著“放下過去”、“向前看”的陳詞濫調。
從沒有一個人,願意真正站在他的角度,告訴他:
你這樣活著,沒有錯。
這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羅爾不自覺地微微前傾身子,聲音裡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仿佛要確認剛才是不是一場幻聽:
“你……理解我?”
看著羅爾難以置信的表情,白欒大致猜到了他在匹諾康尼都經曆了怎樣的“開導”。
怪不得剛才自己提出要談談時,他會先歎一口氣,露出那種“又來了”的疲憊神情。
再這樣下去,恐怕羅爾的下一個階段就是徹底封閉內心,拒絕與任何人交流,然後被不知情的人當作行為古怪的孤僻者。
到那時,再想與他溝通,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容易了。
還好,自己來得不算太晚。
麵對羅爾不確定的追問,白欒肯定地點了點頭,聲音沉穩而清晰:
“是啊,我理解你。”
他對著仍在震驚中的羅爾微微一笑,那笑容裡帶著某種洞悉一切的溫柔:
“當一個人的生命結束後,所有與他相關的記憶與情感都會成為他生命的延伸。你對家人的思念,就是這樣的存在。
在我看來,你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銘記他們罷了——雖然這種方式,可能不那麼被大眾接受。”
說到這裡,白欒話鋒一轉,語氣裡多了一份堅定:
“但不被大眾接受,並不是錯。人要怎麼活,完全取決於自己。
你沒有因此傷害他人,也沒有強迫彆人接受你的觀點。你隻是安靜地在這裡存在著,向所有人無聲地訴說著:我選擇這樣活著。”
他望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夢境都市,聲音漸漸低沉:
“匹諾康尼能給予現實中不如意的人們一場仿佛永遠不會結束的夢境,但沉溺其中不過是表象,出現這種情況的根本,是人們自己的選擇。
人們來到匹諾康尼,經曆夢境的洗禮,有人選擇醒來,有人選擇沉溺其中。
但重要的從來不是選擇留在夢中還是醒來麵對現實——”
白欒轉過頭,目光直直地看進羅爾眼底:
“而是你要清楚地知道這是夢境,並且這個選擇是你自己做出的。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都是合理的。”
他的聲音柔和下來,帶著某種感同身受的溫柔:
“更何況……親人的突然離世,並不是誰都能輕易釋懷的。”
說到這兒,一段塵封的往事浮上心頭。
白欒的目光變得悠遠,像是透過眼前的景象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個清晨:
“就像早上母親還在為你洗頭,你能感受到她的手指輕柔地穿過你的發絲。
她叮囑你頭油了就該洗,你笑著回答‘知道了’。
你洗完頭吹乾後就去上學,她在你身後喊著‘慢點’,你卻沒有回頭,隻是回了聲‘知道了’。”
他的聲音微微一頓,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
“然後下午,她就不在了……”
短暫的沉默後,白欒輕聲說:
“往後的日子裡,你會不斷地問自己:為什麼沒有回頭呢?那怎麼會是永彆呢?”
“你……”
羅爾驚訝地看向白欒。
他能聽出對方語調中那種平淡卻深刻的悲切,那不是一個旁觀者的同情,而是切身體會過的痛楚。
白欒沒有過多解釋,隻是露出一抹淡淡的、帶著些許傷感的微笑。
羅爾從白欒的那抹笑中看出了很多很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現實是殘酷的,不會有如果這種東西。”
白欒輕聲道。
“但在夢中,你能看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隻是獨屬於夢的溫柔,不願離開,這再正常不過。”
白欒自己雖然從夢中走出了,但他也理解想要留在夢中的人們。
同時,他也不覺得自己要比那些人更為清醒或是其他方麵強於他們。
“不過。”
白欒突然轉換了話題,語氣變得輕快了些。
“雖然我不反對你沉迷於夢中,但你多多少少也該注意一下現實中身體的健康吧?”
羅爾又是一愣,顯然沒想到話題轉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