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尋常侍衛服飾、氣息近乎融入陰影的男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禦案前,單膝跪地。
“講。”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
“今日夏守忠至榮國府頒賞……”暗衛的聲音平穩無波,將榮禧堂內的對話,包括夏守忠傳達的元春的意思,以及賈母那番“孝心為本,不敢靡費”的回絕,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甚至連語氣停頓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皇帝的手指在禦案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的篤篤聲。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奢靡些?”他低聲重複了一遍元春的囑咐,眼神微冷。後宮乾政是他大忌,即便隻是暗示家中如何修建園子,也觸及了他的底線。
元春近來,是有些不安分了。
仗著幾分寵愛,是想替家族爭臉麵,還是……另有所圖?
“賈史氏……”皇帝又念了一遍賈母的誥封,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孝心為本,不敢靡費’……嗬,她倒是個明白人。”
他想起暗衛之前彙報的,賈府近來內部的整頓,查貪腐,削用度,改革家學,甚至那個嫡長孫賈璉,似乎也開始辦些正經差事。
這一切,都透著一種與其他勳貴人家截然不同的、試圖“勵精圖治”的氣息。而這一切變化的源頭,似乎都指向那位年邁的榮國公夫人。
“看來,這賈家,倒不全是糊塗蟲。”皇帝自語道。
一個懂得收斂、知道畏懼、甚至試圖整頓家族的誥命夫人,比起那些隻知道揮霍祖蔭、惹是生非的勳貴,倒是讓他省心不少。
至於元春……皇帝眼神暗了暗,看來,是需要再冷一冷,讓她清醒一下自己的位置了。
“繼續盯著。”皇帝揮了揮手。暗衛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殿內重歸寂靜,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皇帝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對榮國府,尤其是那位賈老太君的評價,悄然調高了幾分。
這份清醒和克製,在如今的勳貴圈子裡,實屬罕見。
……
鳳藻宮,當夏守忠帶回賈母的回話和那份不輕的“土儀”時,元春坐在妝台前,看著鏡中自己依舊年輕嬌豔卻難掩疲憊的麵容,沉默了許久。
母親(王夫人)通過隱秘渠道遞進來的信,是希望她能在宮中使力,讓家裡把園子修得風光些,也好讓她在宮中更有體麵。
她何嘗不想?這才有了讓夏守忠暗示的舉動。
可祖母的回絕,如此乾脆,如此……冠冕堂皇。她幾乎能想象出祖母說那番話時,平靜卻堅定的神情。
祖母是怕靡費招禍?還是……看出了陛下近來對她若有似無的冷淡?
她打開那個錦盒,裡麵除了些精致的江南玩物,還有一封信。
信上依舊是家常問候,囑咐她保重身體,但在信的末尾,卻多了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望娘娘明察秋毫,靜待花開。”
元春的心猛地一緊。
祖母這是在警示她!宮中的風向變了?
陛下他……她想起近日來皇帝確實不如往日熱絡,偶有提及省親之事,語氣也淡淡的。
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舉動,或許真的操之過急了。
祖母的“不敢靡費”,恐怕不僅僅是為了省銀子,更是為了避開可能的政治風險!
她將信紙緊緊攥在手中,指節泛白。
是繼續堅持己見,讓家裡冒險奢靡,以博取那虛無縹緲的“體麵”?
還是……接受祖母的深謀遠慮,暫時隱忍,以圖後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