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梔最終還是跟著任景走進了國營飯店。
飯店裡嘈雜依舊,跑堂的夥計端著盤子在桌子間穿梭,扯著嗓子喊著菜名。
任景卻像是自帶結界,周圍的喧鬨都近不了他的身。
他領著沈梔,熟門熟路地找了個靠窗的清靜位置。
他脫下外套,掛在椅背上,動作斯文流暢。然後很自然地拉開沈梔身邊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沈梔低著頭坐下,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像個聽老師訓話的小學生。
任景沒叫菜單,直接對走過來的夥計點了幾個菜:“紅燒劃水,水晶肴肉,再來個清炒蝦仁,一個雞毛菜。米飯兩碗。”
全都是這個年代普通人家過年都未必舍得吃的硬菜。
沈梔眼皮跳了一下,心裡暗自咂舌。
菜很快就上來了,濃油赤醬的紅燒劃水,晶瑩剔透的水晶肴肉,配上翠綠的雞毛菜,香氣一個勁兒地往鼻子裡鑽。
沈梔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一聲,很輕,但在安靜的兩人之間卻格外明顯。
她的臉瞬間漲紅,頭埋得更低了。
任景像是沒聽見,拿起公筷,夾了一塊魚肉最嫩的部位,仔細地挑出裡麵細小的刺,然後放進沈梔麵前的白瓷碗裡。
“吃吧。”他的聲音很溫和。
沈梔看著碗裡那塊肥美的魚肉,再看看他那雙骨節分明,正慢條斯理用手帕擦拭著指尖的手,心裡那點兒警惕莫名就鬆懈了幾分。
這家夥,段位太高了。
明明骨子裡是頭伺機而動的狼,偏偏能把紳士的戲碼演得天衣無縫。
這體貼,這周到,換做任何一個沒開上帝視角的小姑娘,現在恐怕早就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心甘情願跳進他挖好的坑裡了。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飯,任景沒怎麼動筷子,大部分時間都在給她布菜,偶爾自己吃幾口,動作優雅得像是在參加什麼高級宴會。
全程,他沒問一句關於沈家或者換親的事,隻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比如城裡哪家店的點心好吃,或是最近新上了什麼電影。
他的聲音很好聽,溫潤又帶著磁性,像電台裡午夜欄目的男主播。
一頓飯下來,沈梔吃得肚子滾圓,心裡對他的好感度也確實不受控製地往上漲了一點。
“我送你回去。”吃完飯,任景理所當然地拿起車鑰匙。
這次,沈梔沒有抗拒,隻是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看著小姑娘乖順依賴的模樣,任景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
他很滿意。
他喜歡這種感覺,一切儘在掌握。
她就像一隻漂亮又脆弱的瓷娃娃,他才稍稍展露了一點善意,她就已經開始依賴他了。
他很期待,當他親手敲碎這隻娃娃時,她會發出怎樣動聽的哭聲。
黑色的轎車再次停在熟悉的巷口,比上一次更加引人注目。
任景繞過來,替沈梔打開車門。
沈梔抱著那包酒紅色的平絨布下了車,低著頭,輕聲說:“謝謝你……今天,花了你不少錢。”
“我們快結婚了,說這些就見外了。”任景看著她,眼底帶著笑意。
那笑意溫柔得能溺死人。
躲在門後偷偷張望的沈歲,正好將這一幕儘收眼底。
夕陽的餘暉給任景優越的側臉鍍上了一層金邊,他微微俯身,對著沈梔說話時,眼神專注又柔和。
那是她兩輩子都未曾見過的溫柔。
那一瞬間,沈歲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後悔嗎?
她突然有點不確定了。
這個男人的臉,他的家世,他舉手投足間的矜貴與從容……哪一樣不是頂尖的?
上輩子,他對自己雖然也客氣,但那份客氣裡透著疏離,眼神永遠是平靜的,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物件。
如果……如果他上輩子也能這樣對自己笑一笑,哪怕知道他有那些可怕的癖好,自己是不是也能……忍一忍?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任景的目光就像是感應到什麼,忽然越過沈梔的肩膀,朝門這邊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雙鏡片後的眼睛,恢複了一貫的沉靜,甚至還帶上了一絲冷漠的審視。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刺得沈歲一個哆嗦,猛地縮回了門後,心臟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