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景第一次踏進沈家大門,是抱著退婚的念頭來的。
車停在老舊的筒子樓下,司機為他拉開車門。
他理了理熨帖的西裝下擺,手上拎著的禮品盒分量不輕,裡麵是時下最新款的進口收音機和幾條好煙,足夠讓這家人閉上嘴,客客氣氣地收回那個所謂的婚約。
這樁婚事是爺爺輩定下的。
當年任家老爺子落魄時受過沈家爺爺的救命之恩,便許諾將來要讓孫子娶沈家的孫女。
任景對這種陳舊的約定毫無興趣。
他的婚姻,必須由自己掌控。
沈家老二,也就是他名義上的未來嶽父,熱情得近乎諂媚,將他迎進屋。
屋子不大,擺設擁擠,空氣裡混雜著一股飯菜和老房子的味道。
一個中年女人從廚房探出頭,擦著手,臉上堆著笑,那是沈老二的妻子。
而被他們推到身前的,就是他的未婚妻,沈歲。
任景的目光隻在她臉上一掃而過。
長相尚可,但眉眼間那股子精明和自視甚高讓他無端生厭。
更奇怪的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帶著一種近乎驚恐的躲閃,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
任景懶得探究原因,他今天來的目的明確,走完流程,往後就是陌生人。
“任少爺呀,快坐,快坐。一路上辛苦了。”沈老二殷勤地給他倒茶,茶杯是帶豁口的。
任景維持著晚輩應有的禮貌,微微頷首,言談舉止間是刻在骨子裡的教養和疏離。
他坐姿筆挺,與這個破舊的客廳格格不入。
他正思忖著該在什麼時候切入正題,廚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拉開。
一個女孩端著一盤菜走出來,身形單薄,低著頭,細碎的劉海遮住了眉眼。
“叔叔,嬸子,可以吃飯了。”
那聲音很輕,帶著點怯生生的味道,像羽毛輕輕掃過心尖。
任景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女孩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襯衫,袖口磨得起了毛邊,灰色的褲子也顯得寬大,完全不合身。
她很瘦,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可即便如此,也遮不住那份驚心動魄的好顏色。
她抬起頭,露出一張小小的、乾淨得過分的臉。
皮膚是冷玉般的白,因為廚房的熱氣蒸騰出淡淡的粉。
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下垂,像受驚的小鹿,盛滿了不安和純粹。
長長的睫毛垂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大概是忙亂,一縷發絲粘在了她小巧的鼻尖旁,她渾然不覺,隻是把菜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然後又想縮回廚房去。
“站住!”沈老二的妻子喝了一聲,“沒點眼力見,客人來了不知道打個招呼?”
女孩的肩膀瑟縮了一下,停在原地,頭埋得更低了。
任景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看著她,目光沉沉,將原本準備好的退婚說辭,一個字一個字地咽了回去。
“這是?”他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哦,這是我們家大哥的女兒,沈梔。”沈老二隨口解釋道,“她爸媽走得早,我們看她可憐,就接過來養著。”
沈梔。
任景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舌尖嘗到了一絲甜意。
“梔梔,快叫人啊。”沈老二的妻子推了她一把。
沈梔小幅度地抬起頭,飛快地瞥了任景一眼,然後又迅速低下,聲音小得像蚊子哼:“任……任先生好。”
那一瞥,短暫得如同幻覺。
可他還是看清了她眼裡的惶恐,像一隻誤入陷阱的幼獸。
任景心底某個沉睡已久的角落,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
偏執的,黑暗的,帶著強烈占有欲的東西,開始瘋狂滋生。
他想把她藏起來。
藏在一個隻有他知道的地方,讓她眼裡隻看得到自己,再也不會露出這樣害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