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鬱衾就後悔了。
他幾乎是立刻就想收回那句冷冰冰的拒絕,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得回。
他活了二十多年,從未在任何人麵前露過怯,更彆提低頭。
那句“不喜”堵在喉嚨裡,像一塊燒紅的炭,灼得他自己都生疼。
他飛快地抬眼,瞥了沈梔一眼。
果不其然,她原本還算平和的嘴角,此刻已經緊緊抿了起來,那雙清亮的杏眼裡,最後一絲溫度也褪去了,隻剩下純粹的恭敬與疏離。
心口莫名一窒。
他正想說些什麼來補救,哪怕是生硬地改口,說自己方才隻是沒看清,卻聽見她先開了口。
“是臣女思慮不周,不知王爺口味,還請王爺恕罪。”
她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半分委屈,隻是那份客氣,比任何指責都更像一把無形的刀子,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劃得更遠。
說完,她便端起了那碟茯苓糕,沒有絲毫留戀地轉身,重新走回到矮幾旁,將糕點放在了小皇帝麵前。
鬱衾:“……”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回到那個小小的,溫暖的圈子裡去。
她又蹲了下來,重新對著衛淩雲露出了笑容,低聲細語地不知在說些什麼,引得衛淩雲也跟著笑了起來。
陽光從窗欞斜斜地照進來,恰好落在他們身上,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那一刻,鬱衾坐在書案之後,隻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隔絕在外。
書房明明是他的地盤,此刻他卻像個外人。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混雜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懊悔,在胸腔裡橫衝直撞。
…………
午膳是在鬱衾院子裡用的。
李管家領著人布菜,滿滿當當擺了一桌,氣氛卻依舊詭異。
衛淩雲坐在特意為他加高了的椅子上,看看左邊一臉溫柔隻顧著給自己夾菜的沈梔,又偷偷看看右邊麵沉如水、渾身散發著“莫挨老子”氣息的親舅舅,小小的眉頭都快擰成了疙瘩。
這飯,吃得好有壓力。
他扒拉著碗裡的米飯,小心翼翼地嚼著,連最喜歡的紅燒肉都不敢多看一眼。
沈梔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夾了一筷子剔了刺的魚肉放進他碗裡,柔聲說:“皇上慢些吃,仔細彆噎著。”
衛淩雲乖乖點頭,心裡卻在呐喊:沈小姐,你看看舅舅啊!他快把碗瞪出個洞了!
鬱衾確實沒怎麼動筷子。
他看著沈梔旁若無人地照顧著衛淩雲,一會兒添湯,一會兒布菜,溫柔體貼,無微不至。
那雙手,前幾日還曾大膽地撫上他的麵具,此刻卻隻為彆人忙碌。
那張臉,前幾日還曾在他懷裡仰頭望著他,倔強又脆弱,此刻卻連一個餘光都吝於給他。
他心裡那股邪火,燒得更旺了。
終於,一頓飯在詭異的沉默中結束。
衛淩雲吃得小肚子圓滾滾,可心裡還是不滿足。好不容易出宮一趟,他不想就這麼在書房裡待著。
他想去後花園看錦鯉,想去跑馬場看那些高頭大馬,還想讓沈梔陪著他放風箏。
可這些話,他不敢跟舅舅說。
小皇帝眼珠子一轉,求助似的看向了身邊的沈梔。
他伸出小手,悄悄地,拉了拉沈梔的袖擺,用眼神瘋狂示意。
‘沈小姐!’
沈梔垂眸,看了一眼他抓著自己衣袖的小手,再對上他那雙寫滿了“想出去玩”的渴望大眼睛,心中有些好笑。
她不動聲色地,極輕微地搖了搖頭,用口型無聲地回了兩個字。
‘不敢。’
衛淩雲的小臉瞬間垮了下去,連臉頰上的小酒窩都顯得那麼悲傷。
兩人的小動作,自以為隱蔽,卻一幀不落地全落入了主位上男人的眼中。
鬱衾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放。
“砰”的一聲,不算響,卻足夠讓衛淩雲嚇得一哆嗦,也讓沈梔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他看著那一小一大的兩個人,看著他們之間那種他插不進去的默契,心裡的煩悶幾乎要衝破天靈蓋。
“下午可以出去玩。”
他的聲音冷硬,聽不出情緒,卻讓衛淩雲的眼睛瞬間亮了。
“真的?”小皇帝脫口而出,隨即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捂住嘴,怯生生地看著他。